哒,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在地砖上,发出轻重不一、频率不稳的声响。
一身职业装的云帅帅东倒西歪地从一家酒吧出来,面色绯红,醉眼迷离,嘴里还骂骂咧咧。
“贱人!都是贱……”
哒哒。
云帅帅止了声,停下脚步,歪着沉沉的脑袋看着不远处的一幕。
“走啊,跟哥哥去喝酒,哥哥给你买新衣服!”
“哈哈哈,小妞儿长这么漂亮干嘛做乞丐啊,哥哥们帮你洗香香呀——”
两个染着彩色爆炸头的男人站在一个女孩面前,言语轻浮。
女孩坐在墙角抱着膝盖低着头,荒草般的头发一绺一绺支楞着,身上穿了件汉服不像汉服,睡袍不像睡袍,散点褪色边角起毛的破烂衣服。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和衣服一样沾满脏污,却掩盖不住姣好的面容和瘦长的身材。
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两个流氓,她木无表情的样子似是并未被激怒,只幽幽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呦呵?”
流氓从来不怕别人骂他,流氓只会怕别人无视他。
看着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竟然不害怕,其中一个流氓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停——度,度手!”
歪着脑袋旁观了半天的云帅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墙边垃圾桶里抄起两个酒瓶子,一边大着舌头叫停,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流氓跟前走。
仿佛终于有人被他们的气势吓到了,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两个流氓相视一笑,抱起胳膊得意地看着眼前这个文文弱弱还喝醉了的女人。
送上门的小辣椒,那不得七纵七擒好好捉弄一番再慢慢品味。
而此时的云帅帅头脑迷糊,视线更迷糊,只觉眼前的两人五官逐渐扭曲,变幻成那个刚刚炒了自己鱿鱼的油腻副总,和刚刚绿了自己的渣男前任。
是的,她云帅帅一天之内经历了失业加失恋,流浪狗冲她叫两声她都想拼命。
醉意熏染,目标明确,此时的云帅帅就像一只吹到极限的气球,随便一点什么刺激都能引发爆炸。
“去你大爷的!”
云帅帅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手起酒瓶碎。
砰——砰——
一人一酒瓶子不偏不厚。
“卧!槽!”
两个流氓同时脑袋开花,没想到这疯女人说来就来。
纵然受了伤,两个男人收拾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瘦不拉几的醉酒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但这疯女人直愣愣盯着他俩看,两只眼睛写满了“我不要命”,手里还拿着俩半截酒瓶,断茬上大大小小全是带血的玻璃尖,画面突然有些恐怖。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妈的,疯子!”
“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外强中干的两个彩毛流氓恶狠狠叫嚣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云帅帅转头看向地上的乞丐女孩,和她身上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衣服。
“你,你玩co,cosplay的?”
女孩沉思了两秒钟,自动过滤掉自己听不懂的字眼,只捕捉到一句“你,累”。她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我很累。”
云帅帅越发酒劲上头,依旧歪着沉沉的脑袋,一屁股坐到女孩旁边,眼睛直勾勾的,思绪陷入这一天不堪回首的倒霉经历里。
云帅帅所从事的房地产行业进入冰冻期,越是大企业负债率越高,受大环境影响也越严重。
看似风平浪静毫无异常的一天,正在埋头写方案的策划经理云帅帅突然被直属副总叫到办公室谈话,委婉地告知她公司组织架构调整,她被“停薪留职”了。
另外根据规定,她在职期间作为内部员工购买过公司开发的房产,离职后要把当时的员工优惠补还给公司。这些年独自打拼买房购车,存款本就寥寥,再给公司补上差价,几乎已经身无分文的她,失业后没有收入,房贷就要断供了。
几分钟的谈话过后,云帅帅就从一个有房有车的高级白领跌下云端,云帅帅变成泥衰衰。
祸不单行,失业后想找男友哭诉,男友却说要陪客户。然而一个人跑去喝闷酒的云帅帅却在酒吧偶遇男友和一个性感女郎搂搂抱抱动手动脚。
又悲又怒的她上前给了男友一个大耳刮子,从酒吧出来,一肚子悲愤正没地方撒呢,就看到了小流氓欺负乞丐女孩的一幕。
跟女孩并肩坐在地上,云帅帅心想自己也和乞丐无异,要无家可归了。她突然很想念爸爸妈妈,前阵子还听爸妈在电话里说投资的游戏第一次内测不太乐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很久没有回家了,趁着还没找工作这几天一定回家看看。
“你多大了?”云帅帅看向女孩。
“十九。”女孩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眼前光鲜亮丽城市精英形象的云帅帅,若有所思。
云帅帅看着女孩虽然脏污,但看得出原本应该是白皙细腻的脸,却又羡慕起来。心想年轻真好,cosplay玩出这么多花样,跑到街角体验乞丐的真实生活来了。不过人家年轻,玩几天也就回家了,而自己已经29岁,毕业后摸爬滚打7年,如今一朝回到解放前,明天名副其实坐在这里做乞丐的就是自己了。
“我可以成为你吗?”女孩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成为我干嘛?”正自伤感的云帅帅不禁长叹一口气,眼泪簌簌往下掉。“你年轻不懂事,好好的学不上,玩什么现实版cosplay?大人的痛苦你懂多少?你以为我有什么好的?我被绿了,被炒了鱿鱼,我要去仲裁,我要补偿!”
云帅帅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
女孩细细咀嚼云帅帅说的话,皱着眉头仍旧自动过滤掉自己听不懂的字眼,嘴里反复念叨着“补偿,炒鱼、种菜、绿的……”
“我可以答应你。”斟酌了几秒钟,女孩如释重负地说,“我可以按照你说的补偿你,城西三里外的徐家村,村东北有个棚屋就是我的地盘,有个院子你可以种菜,西屋里有齐全的工具和装备……”
云帅帅醉意未减,意识朦胧,只听见什么“地盘”、“装备”的,还以为小女孩在说什么新游戏,她把头靠在自己膝盖上,闭着眼睛眼泪流得更凶:“年轻真好啊呜呜呜……遇到什么境地,什么烂事都可以,都可以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没有什么是开一局游戏解决不了的,呜呜呜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年轻就,嗝~就好了……”
一番话在女孩听来,又是另一层意思。
你想成为我,我想成为你,那这不就成了嘛!
“你同意了呗?”转机来的太突然,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乞丐女孩一扫脸上的淡漠,眉毛一挑,喜出望外,脸上终于有了青春少女该有的朝气。
但生意人的喜怒往往都是相反的,越是占了大便宜,就会表现得越委屈。虽然云帅帅埋着头闭着眼,女孩还是生生挤出了一滴眼泪,又觉得眼泪不被人看见那真是白流了。
她掰起云帅帅的肩膀,强迫云帅帅直视自己,抽了下鼻子委委屈屈地道:“其实我也很惶恐,你们的世界我刚刚接触,很多事都不懂……”
“嗐!”不等她说完,云帅帅看见这女孩哭唧唧的样子,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保护欲。
一拍女孩肩膀,云帅帅似被油腻大叔上身,做起了年轻人的人生导师:“刚刚成年就是这样的,成年人的世界对你们来说新鲜刺激又神秘,你心里肯定好奇诧异又惶恐,你不要怕,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姐罩着你!”
女孩嘴角偷翘,还待说什么,却见云帅帅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站起身,拍拍屁股道:“这也没酒了,你等我下,我去买酒!”
还没醒酒的人说罢,摇摇晃晃又去买酒了。
一个人不管有多惨、多弱、多需要安慰,只要遇到一个看起来比自己更惨、更弱、更需要安慰的,就会瞬间精神起来,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当失业、失恋、房贷断供、身无分文、马上要去仲裁打官司的云帅帅,遇到青春迷茫期、扮乞丐、露宿街头不回家的叛逆少女,瞬间自导自演起一出挽救迷茫少女的戏码。
云导拎着一提啤酒再次出现在女孩面前时,笑得温柔和蔼又慈祥,可完全不是刚才那个随时会拼命的疯女人了。
“谢谢你。”女孩一脸真诚。
“嗐——跟姐还说什么谢!”
答非所谢的云帅帅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呲”一声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女孩,完全不知道这出戏里,自己才是那个待宰的羔羊。
“你很有钱吧?”女孩打探起自己未来的资产。
“咳咳——”给自己立了人生导师大姐姐人设的云帅帅,哪里还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窘迫,她仔细回想着自己刚才的用词,被绿、被炒鱿鱼,好像没有说补差价没存款断供的事,“嗯……”她脸呛得通红,眼神闪烁,结结巴巴道:“就,就也还,还好啦!”
“我嘛就是毕业已经七年了,赶上了房地产疯狂的那几年,你知道的,就,就也赚了几个钱……”
人一旦说起了谎,就会解释地格外详细。云帅帅倒也不完全是说谎,眼神慌乱里带了些自豪。
女孩点点头,继续着两个人岔劈的话题:“你以后…我是说,虽然你以前也是凭本事,但也有好命的原因在,那你以后…可真要凭本事了嗷!”
云帅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那,那是肯定的!女人还是要独立,到哪里,到哪里都得凭自己本事生存……”
吨吨吨又一罐啤酒下肚,云帅帅抱着膝盖,脑袋一杵睡着了。
……
“包——子!刚出锅的包——子!”
“豆脑——热乎乎的豆脑——”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令睡梦中的人烦躁不堪。楼下什么时候让摆摊了?不创城了?
云帅帅揉揉太阳穴,企图缓解宿醉的头痛。思绪渐渐回来,才想起自己是跟一个乞丐女孩一起露宿街头了,她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件汉服不像汉服,睡袍不像睡袍,散点褪色边角起毛的破烂衣服。
小乞丐的衣服!
看看四周,身边并没有人。
小姑娘想通了回家了?可是为什么要换衣服?这大街上怎么好换衣服……
“听雨轩开门纳客啦!”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接着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夹杂着吱嘎吱嘎似乎是老旧木质摇椅上突然坐了个胖大爷发出的声音。
云帅帅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一个窄小的死胡同里,怪不得日上三竿也没人发现,还被小乞丐偷了衣服!她走了两步,正在诧异自己怎么好像变高了,一脚迈出胡同视线豁然开朗,又被眼前的街市景象惊呆了。
酒吧呢?汽车呢?卷帘门呢?
满大街人都穿着这汉服不像汉服、睡袍不像睡袍的奇装异服是什么鬼?!!!
人人都往一个方向跑着,就像80年代全村人急着回家看八点档上海滩一样。
马车!人群中还有一辆马车!那吱嘎吱嘎的声音就是它的木轮子!细滑光亮的丝绸门帘上锈着几株墨兰,四个角坠着银色流苏,看得出你是大户人家就是了!
云帅帅愣在当场,绞着手指头惶恐又无助。
手指头……这踏马不是她的手指头!
她伸伸胳膊抬抬腿,甚至掀开衣服迅速瞄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这身体也不是她的!
OMG!魂穿?!她和小乞丐互换了身体,还被扔在这贫穷又落后的时代!!!
云帅帅跑回自己醒来的那个胡同里,果然不是昨晚跟小乞丐对饮的墙角了,没有酒瓶子,只有一个破碗。
“滚蛋!”
骂骂咧咧的云帅帅上前一脚踢飞了破碗,随着“砰”的一声碎裂的声音,她看到碗底的位置有一个卷起的白色布条,洇出的墨色表明,布条上面有字。
粗暴地捡起布条打开,上面果然有一行字:
不好意思号练废了。既然你想种菜,我想升级,那么我们换号。从今以后你叫徐玩,开局一只玩的玩,加油嗷!
次奥!强取豪夺啊!还特么写错别字!
她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朝着天空大吼道:“你他妈随便!云帅帅也是个废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