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之内的气息比来时安静不少。
哪怕是材质工艺最好的马车,落到这坎坷不平的土地上,车厢之内也会震荡个不停。
来之前,惯爱享受生活的裴云彻带了满满两个食盒的茶点蔬果,就是为了缓解这途中的无趣。
在京都之内还好,可越发靠近荒地,路越是难走,摆放在车厢中央的糕点直接打翻在地,他最喜欢的碧螺春也没有用武之地,气得裴云彻一路都在咒骂谢微。
没错,在裴云彻的认知里,要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他怎么可能会来这么个荒无人烟之地。
这样的怒火和怨怼一直持续到荒地,直至跳下马车,都因为这事不肯让顾临下马车。
本来裴云彻拉好友来此就是为了在谢微面前好生嘲讽一番,落到这片荒地上,他又觉得不该让谢微占到一点便宜,心上人就是瞧一眼也不行。
当然,还有些隐喻的想法,当日在长京街上所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如此之多的百姓拥护着谢微,若他一人在荒地,到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找谁说去。
想想和谢微结下的仇,裴云彻还是觉得带着好友更安全些。
顾临自回京后便是闲人一个,听说荒地这么快就建起房子,也打算来此查探一番。
谢姑娘早年间对他确实有所纠缠,可这些年并未作出过分之举,顾临自然也不会过多在意。
好友离开以后,他也下马车查探过荒地上的情况,问过一些百姓的想法,才知晓谢姑娘确实一直都在为百姓谋福。
这一点,让顾临对谢微的印象渐渐好了起来,记忆中那个总是嚣张跋扈的影子在他眼里似乎越来越淡了。
倏地,顾临似乎反应过来脑海里那一瞬间划过的想法的,眸中的色彩渐渐清晰起来,自然也就无法忽视从踏上车厢之后便默不作声缩在马车窗边的好友。
也算是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按照好友往日的性子,这会已经是喋喋不休,今日却如此安静,实在不符合常理。
顾临把手中不知已经停留在这一页多久的书籍放到齐右手的小桌案上方,好友不曾习武,又常年生活在京都,对这般坎坷不平的路段无法适应是人之常情。
可现如今,只见好友一手抓着窗棱,一手揪紧下方的雪绒毯子,身子跟着震荡的马车不停摇晃着,手背上青筋暴露,看得出用了多大的劲,偶尔撞得疼了,嘴里才泄出几声痛呼。
一双眸子盯着外头不断划过的山林,面色紧绷,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男人清隽的面颊染上丝丝困惑之色,“云彻,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顾临声音放大了些,裴云彻才似如梦初醒一般回头,漆黑的眸底分明还有茫然若失的情绪。
顾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这般反常是从荒地回来以后才有,男人低沉的嗓音满是困惑,“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裴云彻回过神,淡淡地摇了摇头,“无事发生。”
“那你为何看起来如此心神不宁?”
“我没有。”裴云彻矢口否认,目光落到一旁的桌案上,话头也转移得太过生硬,“怎么没有茶点,我记着来前带了不少的。”
顾临听到这话,眉间的褶皱越发深了,“你忘了来之时,茶点不小心打翻在地了吗?”
“哦,我想起来了。”裴云彻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也没多远的路程,便不吃了。”
顾临沉声问道:“可是那谢姑娘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裴云彻慌忙否认道:“不是!”
缓了缓才又道:“她什么也没和我说。”
裴云彻眸光闪烁,他刚才也不是在想谢微今日的种种行为,压根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多年的好友,顾临怎会看不出来对方的异常,这么急着否认,看来就是因为那谢姑娘无疑了。
想来是去查探房子的时候,势必出了些事情。
不过瞧着云彻这般过激的模样,顾临也并未追着这个话题不放,反而问起了其他的事情,“说起来,我一直都不知晓为何你和谢姑娘会结下仇恨。”
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总是想法设法地抓谢微的把柄。
“当然是因为谢微……”裴云彻下意识就要开口说出缘由,可话出口了一半,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叙说。
是啊,他和谢微是如何结仇的。
裴云彻皱着眉头思索,似是绞尽脑汁,好一会才有些迟疑地说道:“你也知晓我年幼之时性子安静些,第一次见谢微,她便嘲讽我,说我这般瘦弱,压根不像一个男子。”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应该满是厌恶和憎恨,可语气平淡到裴云彻自己都有些惊讶。
顾临似乎是不理解,眉头微扬,“幼时之事?”
这些年一直都死死地盯着谢微,就因为这事?
他有些不赞同,却也不曾说什么。
裴云彻怎么会看不出来,大概也觉得只因为这事有些小题大做,没什么说服力,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也不止这件事,那女人……咳,这些年来,她性格越发张扬,京都上下能有几个人喜欢她?”
“况且,那些年她对你死缠烂打的,什么恶心的法子都想得出来,我以前也就看不下去。”
这么一来二去,大概新仇旧恨累积起来,便越发看谢微不顺眼了。
顾临垂下眼眸,他不是第一次从好友嘴里听到这话,往日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今日,心下总涌出些许的烦躁。
裴云彻说出这话后心头的别扭劲越发足了,两人各安心思,车厢里的气息一时之间有些凝滞,好半晌顾临才主动开口,“可发现什么问题?”
裴云彻摇了摇头,“并未,那房子……”
他抿着唇瓣想了想才吐出一个比较正常的词来形容,“还好。”
针对荒地上的房子,这一点裴云彻确实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如百姓所说,谢微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哪怕这房子赚不到什么银钱,谢府家大业大,瞧着谢旺福如此宠爱谢微的模样,定然不会让她吃亏的。
再不行,他王府的库存也还有些银钱,仔细算下来,大概也是能够支撑上许多日子。
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来,裴云彻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脸色大变,他方才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疯了,为何会想着帮那个女人,就算谢微拉了自己一把,可当时的情景,若没有拉住他,身后也还有侍卫,压根就摔不死他。
裴云彻的脸色一下白一下红的,最后满眼烦躁地叹息,带了些弄名的怒火,抬手一把扯开一旁因为山林间的风呼呼作响的帘子。
——
京都的百姓们收到荒地租房的消息,虽说有好些人不敢相信,可还是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正打算启程,归来的贤王先一步发布了荒地目前的情况——
如今只剩下最后最后5个房子,租价确实如同那纸张上写的一样,而且房子有关构造和性能确实不错。
可这消息从贤王嘴里传来,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这贤王和谢大小姐这么多年都不对头,没道理去荒地一趟回来,便让贤王对谢大姑娘大为改观。
百姓们思来想去,贤王估摸着藏了其他的心思,可也没道理为谢微说好话。
对比,众说纷纭。
“前些日子谢姑娘被褒奖,王爷因此出了糗,在下估摸着王爷应该是改变了策略?”男人满脸认真,好似已经知晓前因后果。
“王爷改变了什么策略?”
男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在下还未猜到。”
众人“嘁”了一声,男人急忙拉着人探究,“你们也不想想,王爷和谢大姑娘这么多年都水火不容,怎么可能为荒地说好话,就算在下不知晓王爷心里在想什么,也肯定要和谢姑娘对着来才对。”
“怎么个对着法?”
“简单!”男人一拍掌,语气越发肯定,“王爷说不好,那便是好,反而言之嘛,王爷说荒地好,那在下估摸着那荒地总有些问题,不然怎么租价这么低。”
众人赞成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我还听说了,那租住荒地的人都是之前救济院去的,那可不是逼不得已的吗?”
事情越传越玄乎,传到裴云彻的耳朵里时,流言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控的地步,他气得额角直抽抽,手中的茶杯都被他摔碎了几个。
他这次说的句句真话,这些人还不相信了。
他好歹也是大炎朝的王爷,为百姓谋福也是他该做的,怎么传到这些人嘴里,反倒是他刻意算计了。
再说这事谢微做的对,绝不能被他弄砸,他急忙把府上的侍卫都喊了过来。
裴云彻神色严肃,“从今日起,去京都的大小街道宣扬。”
底下的侍卫本来也不会问些多余的问题,只不过近来被京都的流言弄昏了方向,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属下们是去宣传那荒地无法住人,这么些日子,也只有救济院的百姓租住?”
裴云彻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抬脚就踹了过去,怒吼一声,“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们不知道吗?”
低垂着脑袋的侍卫们缓缓抬头,随即点了点头,“是,王爷,属下们知晓了,一定会在京都大肆宣扬。”
知晓什么?
裴云彻没看出来这些蠢货脸上是知晓的表情,他怒火中烧,手中的折扇上下晃动着,带来的微风也无法压下心口的烦躁。
“当日跟着本王前往荒地的人,把你们所瞧见的写出来给本王查看。”
他得确定每一个步骤,否则还是会出问题,谁知道这些人又会干出些什么蠢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