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所里非常温暖。
图查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他受伤的左腿已经经过完全的消毒清理。那个叫凯恩的医生虽然长得不近人情，但干活十分精细，当他的病人真的很享受。
两个人在医务所错过了篝火仪式，作为补偿，原本在圣殿任职的那个女仆大人亲自送来了晚餐。图查记得，那位女仆大人非常温柔，白天的时候她还轻声问自己的名字。
在极北区域生活的大多都是从邻国或是附近村落遗弃的人，图查就是因为小时候智力缺陷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在冰原上，他们也只是贱民。贱民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图查心里非常清楚。
还有那个姓格洛特的首席大臣，在广场上宣言人人平等。
这一切都让图查觉得不真实。
他憋得有点辛苦，但面对医生那张冷脸又实在开不了口。
“吱呀——”医务所的门被推开，那位温柔的女仆大人又来了：
“非常抱歉打扰您休息，我来收餐碗。”黛安娜一边说一边走进来，“您的伤好些了吗？”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图查觉得自己身处仙境：“谢谢，我已经好多了，明天还能进森林打猎呢。”他一边说一边抬起被包扎成圆柱的左腿，撕裂的疼痛让他表情变形。
“明天你哪儿也去不了。”凯恩医生说了今晚对图查的第一句话。
从图查进来医务所开始，凯恩就一直只用单音节和自己交流。
“疼？”“嗯？”“好。”“等。”......
“啊？”图查有点懵。如果不去打猎，那岂不是明天就没饭吃了？
空餐碗被黛安娜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
黛安娜的脸被医务所的暖气熏得有些红，她笑容羞涩，不好意思道：“辛苦两位提供一些对于晚餐的意见。如果两位有想吃的食物，也请写下来吧。”
“我们明天也有这样的餐食吗？每一顿都有？”图查的眼睛亮了。
黛安娜：“当然，明天有早餐，中餐，还有晚餐。不过您想吃的食物应该不会这么快供应。”
公共食堂现在的食材都是之前剩下的，明天以及之后吃什么，完全取决于猎食小队带回来的食材是什么。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魔王殿下一定要让自己收集子民们的意见和喜好，但她相信魔王殿下。
因为魔王殿下的申令不可违背。
然而图查却异常兴奋，这是什么宫廷成员才有的待遇，一天可以吃三顿饭！他自从记事以来就没有在一天之内吃过三顿饭！
而且为自己制作食物的还是来自圣殿的厨师！四舍五入，自己就是魔王本王！
他激动得踢了踢病床的床沿，疼痛把他拉回现实。“谢谢你，黛安娜大人。”
图查一边笑一边把自己写好的意见交还给黛安娜。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黛安娜从医务所出来时仍觉得不好意思。她展开两张纸，凯恩医生的字很好认，写着“需要红酒，以及佐酒食物”，的确是凯恩医生的风格。
她点点头，查看另一张纸：
那位第一次叫她黛安娜大人的患者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
非常好吃！！！！！！
“噗嗤——”
“黛安娜，你在笑什么？”黛安娜应声回头，看到了莉莉安，之前她们是邻床的舍友。
“夜安，莉莉安，今晚的晚餐怎么样？”工作结束，她难得有时间和同为女仆的莉莉安聊天。现在她们一个在圣殿食堂，一个在医务所，要寒暄更是困难。
“奶油鸽子浓汤嘛，大卫每天都做这道菜，我倒是希望能有一些创新。不过今晚的空心粉很不错，魔王殿下安排你去食堂工作是对的。”莉莉安脱下身上白色的医护外套，冲黛安娜笑了笑。
黛安娜却愣住了。
“干嘛，第一次听我夸你吗？怎么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莉莉安伸手理了理她耳侧被风吹乱的碎发。
黛安娜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
莉莉安指着漫天大雪耸了耸肩：“可是我们每天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而且今晚她们还没有住的地方，哪里不错了？
莉莉安还可以跟着凯恩在医务室和病人一起挤一挤，可黛安娜怎么办？她忙了一下午，根本没有时间搭建帐篷。连今晚的住处都没有呢，真的是忙糊涂了。
黛安娜却摇头：“日子正在越过越好。以后还会更好的。”
莉莉安只当她累坏了说糊涂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一起走向广场，除了孩子们还围在篝火旁之外，大多数的大人已经撑不住了。威尔和格洛特分发了夜间生火取暖的煤炭和炭盆，已经有一部分人离开了广场。
剩下的都是今夜没有住处的人。除了大卫，黛安娜还有另外几个在食堂供职的女仆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已经筋疲力尽的子民。
今天他们没有人虚度了光阴，但是帐篷实在有限。
空气里是让人感到无力的沉默。留下的人们各怀心事，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圣殿的门打开了，并且没有再合上。魔王殿下站在流光的半圆拱形门框下，语气平缓冷静：
“我知道，今天在座的每一位都很辛苦，在我为你们分发任务之后，没有人忤逆，也没有人争抢。你们的态度和你们半天的努力无论如何都值得今夜拥有一处温暖的歇脚地。”
子民们心里委屈。
莫斯牵着霍肯，眼眶里盈起热泪。他也尝试说服自己，只要霍肯今后都能够住在温暖的圣殿里，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
可魔王这番话让他无法自我说服，他也忙碌了一天，可自己修缮好的帐篷却要给年轻人们住。这本身就有失公平。
想到这，莫斯努了努嘴，想要说句什么，却被一旁的威尔按住了肩膀：“魔王殿下还没有说完。”
“我没打算辜负你们，虽然帐篷有限，但我为大家准备了住处。跟我来吧——”
+
除了医务所凯恩医生和另外三位女仆，还有受伤的图查，剩下的连同孩子在内的43人跟着路由一起走进了魔王圣殿的主殿。
威尔和格洛特带着孩子们前往偏殿，将他们安顿在原本自己住的宿舍中。莫斯和霍肯被迫分开。
主殿的大坑还是没有填上，知道内情的大卫和黛安娜互相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圣殿中也没有供电，墙柱上插着火把，主殿里还算亮堂。地板上摆了一堆厚被褥。
“我能够为大家提供的就是这些地铺了。”
路由指着光洁漂亮的地板上那堆被褥，几不可闻笑了笑，“第一夜就委屈各位先在这里休息吧，明天你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来准备能够御寒的住所。”
他准备离开主殿时，回头看了眼那个大坑，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是我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可以用来烧炭供暖。”
魔王离开后，所有人也还呆站在原地。
莫斯不可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发梦或是产生幻觉。
魔王殿下变了，他什么时候如此体恤过他们这群贱民？一定是今晚那个孩子改变了他。
不仅是莫斯，从克劳德那里听到了灰龙少年故事的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那就更要帮魔王殿下找回遗失的龙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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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黛安娜第一个醒来，她前往浴室更换了一身新的女仆装。黑色的格纹长裙盖住厚厚的棉服，黛安娜在镜子里有些臃肿。
主殿四柱上的火把早已熄灭，冰顶之上是深蓝发紫的天空。
她唤醒另外几个女仆还有大卫。
清晨冰原尚未日出，但东南方的天空已经能看到一点朦胧的光。
昨晚魔王殿下嘱咐，早晨也要为大家准备餐食。
好在公共食堂被燃烧的煤炭熏了一夜，他们撩开临时帐篷的帘布时就感受到了暖意。
“我记得冰窖里存了一些青菜，还有一袋小米。不如我们做一锅粥？”黛安娜还记得魔王殿下的话，打算先从主食上做出改变。
大卫明显还未睡醒，围裙戴得歪歪斜斜，厨师帽不知道放在何处。卷发未经梳理，胡乱翘向一边：“行吧，你做主。”
大卫只负责硬菜，这种简单粗糙的菜单还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即将熄灭的灶台重新引燃。两大锅热水被装进木桶里，供大家洗脸和刷牙。
黛安娜则带着另外几个女仆去冰窖里把青菜和小米带了出来。这些剩下的东西用来制作硬菜实在不足，但是熬粥却绰绰有余。
为了不让早餐粥显得过于单调，黛安娜又炸了一些空心粉。
粥熬好时，天也亮了。
威尔起床后先去了教堂的塔尖，在太阳升起的瞬间敲响圣钟，唤醒雪原新的一天。
沉重的钟声将迷蒙中的子民们从温暖的被窝中拉起来，广场上又积了一夜白雪，熄灭的篝火在一片皑皑中飘起一重飘渺的烟。
圣殿深处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魔王殿下带着一张新的羊皮卷出现在大家面前。
“日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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