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真正的历史演变中,高度酒是如何产生的。
反正在陶夏这里,高度酒是育种实验的衍生物。
墙角的老鼠,偷吃酒糟醉倒,让猫不费吹风之力就能饱餐一顿。
人也一样,对于高度酒的喜爱和依赖,跟热衷信仰鬼神一样,彷佛是与生俱来的特质。
高度酒的本质,在某种程度上与致幻植物是一样的,只不过更为温和。
那种迷幻、眩晕,会助长每个人心里的一丢丢不受控、一点点跳脱、一丝丝突破常规的小小冲动,令人沉醉。
当然前提是不能过量,过量的酒精让人变成无赖、变成魔鬼......总之不能变成神仙。
其实在现代社会中,对于饮酒除了年纪有限制,其他方面并没有更多的限制,反而是在生产和售卖环节都苛以重税,以此扩充公共财务。
但眼下,城邑处于发展初期,酿蒸馏酒消耗粮食巨大,喝完之后人无法劳动,所以很快城邑颁布了相关禁令。
禁止以交易为目的酿造高度酒,只能以实验为目的酿造高度酒。高度酒除了用于育种研究等实验外,只能用于祭祀或以奖励的形式发放给有功劳的部族、个人。
贩卖烈酒,自古以来,不分国界,都是暴利的生意,长期以来都是国家把持酿酒技术或酿酒许可证。
这些道理陶夏都懂。
但卖酒贩酒的巨额暴利,还是等以后文化交流、商品交流发展到一定阶段再把这招拿出来使用吧,嚯嚯其他民族,不能嚯嚯自己人,自己人可经不起嚯嚯。
***
东部密林中。
冬季来临,随着气温的下降,山林里的地面开始被白雪覆盖,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雪毯。
这使得山林里的地面变得非常滑,行走时需要特别小心。
所以很多老人,不再走出木帐篷,减少活动的同时也减少摄入。
尽管如此,不少年轻人还是嫌弃老人消耗了过多了粮食和柴火。
部族中陆续有老人结伴离开营地,再也没有回来。
交换来的粮食、麻布、白盐和草药极大改善了藤萝部族族人的生活,红叶和黄叶在部族中的威信与日俱增。
再加上天气变冷,细菌活动不再活跃,族人们生病越来越少,人们需要萨满跳神的次数越来越少。
青萝身体每况愈下,刚开始,她还能时不时拄着拐杖走出木帐篷,在部族中四处走走逛逛。
随着祭祀活动越来越少,腿部脓疮溃烂面积越来越大,屋外结冰后,青萝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帐篷外。
青萝不出来,红叶便也不进去。
外面的世界由红叶主宰了,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日晚饭时间,天上又开始飘洒雪花。
红叶突然询问邻座的黄叶:“她死了没?”
黄叶明白姐姐在问妈妈的情况,视线从食物上抬起,观察着姐姐的表情,艰难地摇摇头。
红叶见状表情没有变化,声线也没有起伏:“今晚我去看看她。”好像母女之间从没争吵,从没矛盾一般。
黄叶想跟着,也许自己能帮上忙,帮妈妈的忙或是姐姐的忙,反正他这辈子从生下来,不是听妈妈的话就是听姐姐的话,自己很少思考,只是执行、执行、执行。
“嗯,我陪你去。”他说道。
“不用。我想有些话她想单独对我说。”红叶直接了当拒绝了黄叶。
黄叶只得“哦”了一声。
待晚饭下肚,雪花越来越密,很快地面上聚起干净的白色毯子,孩子们欢快地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很好听。
晚上吃了不少新鲜的肉,红叶觉得自己从头暖到了脚,掀开青萝单独居住的木帐篷的皮帘子,里面有些冷,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帐篷中间,火盆里的木柴不知道什么时候烧没了,灰扑扑地躺在火盆中,了无生气。
木帐篷中间尖顶处是空的,这样可以防止帐篷里的人长时间烧木柴被毒死。
虽然他们不知道有一氧化碳这种东西,却能通过一代代的生活经验总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此时,雪花正从尖顶的空洞中飘落下来,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见雪花在屋里跳舞。
红叶稍稍愣神,忽然想起来自己来这样的意图,她把目光扫向青萝往常躺着的床铺。
空空如也。
人呢?
床铺的右边应该放着萨满的裙子。
那是一件用各色皮子缝合而成的厚重的连着上衣的裙子,上面还挂了骨头。
现在这件衣服不见了。
红叶把头再转向左边,那里本该放着萨满的法器,一些人皮鼓,人骨鼓槌。
现在少了一只最大的鼓和鼓槌。
这些东西去哪里了?
“红叶,你终于来看我了。”一个苍老沙哑的生音从身后传来。
红叶头皮一麻,迅速回头,只见青萝直起了腰,穿上了那条象征萨满功绩的裙子,脚蹬一双狍皮靴子,一只手拎着大鼓一只手拿着鼓槌,站在自己身后。
“妈妈。”红叶疑惑道,“您怎么……?”
“怎么没有佝偻着背,蜷曲着脖子?”青萝高昂着头,眼睛明亮,一字一顿反问道。
红叶语迟,没有否认。
青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我很快就要死了,你们也很快就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你是快要死了,可我们并没有啊。”红叶摇着头,不接受青萝胡乱地预言。
“我比你们要早死,所以等你们死的时候,我是没法给你们超度的。”青萝眼神黯淡下来,悲伤地说道。
红叶有些生气,大声质问:“妈妈,你怎么能诅咒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部族呢?”
“我没有诅咒你们,我是陈述事实,将来必然要发生的事情。趁我今天精神不错,让我给你们提前超度吧,算是我送给你们最后的礼物。”青萝浑浊的眼珠子又再次透出清澈的光,好像被注入了一股生命的活力。
“这样的礼物,我们无福消受。你爱跳就自己跳吧。”说完,红叶不再理会青萝,甩开皮帘子大步走了出去,再也不回头。
被掀起的帘子,卷进更多的雪花。
月亮移走,帐篷里没了光,木柴烧完,帐篷里没了热气,族人不敢入内,帐篷里没有信众,青萝就这么孤独地跳起来舞来。
她跳得那么的轻盈,她边跳边唱着。
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熟悉的节拍,熟悉的歌声,不由自主地靠近帐篷。
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
“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有人劝说道。
“再听一会儿,以后也许听不到了……”有人答道。
“哎,随你罢。”那人不再劝。
夜越来越安静,屋外的人越来越少,最终一个人也没有了。
一个孩子缩在妈妈怀里问道:“萨满不是已经老的吃不了东西,走不了路了吗?怎么又能唱歌跳舞了?”
她的妈妈答道:“跳舞的那人不是萨满,是神,是神在跳舞唱歌。萨满只是一个容器,有时候她的身体会被神占用,比如现在。”
小女孩闪着大眼睛天真的说:“我想做萨满,这个歌真好听,这个舞肯定也很美。”
“不许瞎说!”妈妈立刻箍紧了孩子,用胸脯闷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话。
雪没有下一整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停了。
早晨天上出现霞光的时候 ,红叶再次走进木帐篷。
青萝仰面倒在地上,睁着眼腈,那双眼睛曾经流过小溪,流过山泉,但如今都被这冰天雪地冻住了。
一阵风吹进帐篷,她斑白的头发微微抖动,好像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红叶有点害怕,她伸手探了探气息,确定没有任何进气出气,才唤来族人。
“知道萨满之前给自己选的墓地在哪儿吗?”
“知道。”那人答道。
“去挖吧,挖好就来把抬人过去。”
族人应下躬身退出去了。
很久以前,部族是施行风葬的。风葬是在山林间的树杈上搭建像树屋、鸟巢一样地方,把死去的人脱的干干净净放上去,让人赤条条来再赤条条走。
在尸体没有被自然循环之前,活人不能打扰风葬的祖先。
后来部族的人越来越多,死的人也多,风葬占地方,森林里的好地方都被死人占了,活人还怎么过日子?
所以风葬就演化成了土葬,埋入土里,不做记号,同样的回归自然。
按照原来的规矩,埋葬了上一任萨满之后,新的萨满会在葬礼上以“显灵”的形式出现。
但红叶已经不需要了,她早已实质上控制了部族。
“显灵”式的继承留给弱者吧。
青萝的葬礼结束之后,部族自然而然终结了很多以前的旧规矩。
吃生肉,喝鲜血,靠跳舞治病,靠自然之神显灵决定当天的狩猎路线,这些旧规矩跟着青萝一同埋葬了。
族人们对于新的生活很适应,靠人的脑子来做事,而不是靠神的指示来做事,这种感觉很好。
红叶打算在春天来临、河水融冰之后,从山林中搬出来,整个部族迁徙到上次陶夏来扎营的位置。
她已经想好了,先放火烧山,烧出土地来,找陶城的人换着种子回来,漫天撒种,种粮食吃。
她见过华城的人这么种粮食,当初华城的人差点烧了藤萝部族居住的山,才促成了后来的交易和部族的某次迁徙,她们部族每过几年就会迁徙。
所以她在想,若是以后这片土地不能种,再去烧别处的地。地这么大,永远烧不完的。
再养一些野猪、山羊、山鸡、水鸭,想吃的时候不用打猎,伸手就能吃到肉。
哎,把人当做食物吃掉,真的是利用效率非常低的做法,人有更好的用途嘛,比如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