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第七天,和铜矿旁原地休整的族人汇合了。
为了避免再节外生枝,挖矿队伍一刻不停踏上归程。
到达房河边的时候,比预计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陶夏看着河岸边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垄,心里涌起一阵感动,那是被人类改造自然的伟力激起的震撼,连带着喉咙有些哽咽。
远处烧陶的浓烟和灰白的炊烟,一个消散一个升腾。
村落中传来轻微的笑声,时有时无,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村落的族人亦听到村外的动静。
春的眼力是最好的。他爬到树上,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人,欢快地挥手叫喊:“夏!狼牙!”
“老祖母,他们回来了!”
随着更多的人出现,族人们纷纷丢下手中的伙计,冲出栅栏前去迎接远方归来的亲人。
“哥哥!”
“姨妈!”
“舅舅!”
“妹妹!”
清脆的、娇怯的、嘶哑的、浑厚的各种声音在山间回荡着。亲人们拥抱着、亲吻着,血脉相连的天然情感,总是割舍不断,之前心中淤积一丝惴惴不安终于烟消云散。
“姐姐,我好想你啊。”秋和冬两个小家伙把陶夏团团围住,两个人抢着钻到姐姐怀里撒娇,陶夏也亲呢地亲了妹妹弟弟好几口。
族人们各自忙碌起来,一边将铜矿石从角鹿背上卸下、安置,一边叽叽喳喳地交流着信息。
村口也来了一些外姓的村民围观。
亲人们注意到远行的人身上的伤,急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狼牙听到顿时来了兴致,翻找出黑色铁刀,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把那场仗“演”了一遍。
好几次动作幅度过大,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也要硬撑着讲完。
“别光吹嘘你自己,狼牙。”
“就是!还不是因为陶夏主意好!”
“那是因为大家射箭射得准,投石索也用得好。”
族人们起初完全不相信,就凭他们十个人能杀死对方二十个人,而且还摸到了落星部族的聚居的村落。
耳朵听着离奇的故事,眼睛看看他们身上仍然清晰可怖的伤痕,又瞄瞄曾今高高在上的铁刀。
族人们不得不在震惊中感叹自己部族真的已经今非昔比了。
陶夏把所缴获的铁刀全部移交给老祖母保管,这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虽然不多,但足以改造出几把趁手的武器和工具了。
“姐姐,我才数到二十九,你就回来啦!”小冬疑惑的问道。
“怎么?我回来你不高兴?”
“高兴的很,快来看!我又造出来一些字。”小冬不由分说拖着陶夏去树下,去看他新造出来的几个字。
陶夏看着复杂到几乎可以讲出一整个故事的字,眉毛拧成疙瘩。
真不该启发式教学!就应该直接了当教族人学写简体字得了。这下好了,自己还得重新认字,这么复杂完全记不住啊,以后自己该不会成文盲吧?
冬看到姐姐的表情,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忐忑地等着姐姐的批评。
石影上前翻看了几块陶泥板,了然一笑,朝冬做了个鬼脸。可陶夏接下来的话,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冬造了五个新字!太厉害了!姐姐奖励五个新故事,好不好?”
小家伙一听有新故事,脸上立刻阴转晴,得意的朝石影扬起下巴。
陶秋拉起陶夏的手,像摇秋千那样摇着:“姐姐,姐姐,快来看看我收集的种子!是不是你说的那几种,数量够不够。”
陶夏嘴上应着,手便被秋拉走朝库房方向走了。
库房不大,地上放了数个大陶缸,分别装了栗米、菽豆、豌豆,都还没脱壳脱粒。
放在陶缸里,是为了盖上盖子,防止豢养的肥鸟和偷溜进来的田鼠偷吃。
栗是狗尾巴草的祖宗,种子非常小,脱粒要手搓,很费人力。在小麦从西边传入、水稻从东边传入之后,栗米种植便锐减。眼下这片区域既没有麦子也没有稻子,只能先从种栗米开始发展农业。这缸栗米种子已经是族人挑选出来、最大品质最好的那批了。
菽豆和豌豆都是挑了成熟后仍不爆壳的种子。爆壳的种子落在地里,一来成熟后收获采摘不方便,二来种子落地后不及时捡起来的就会发芽。
治本于农,务兹稼穑。种植和收获都是农业种植活动中要考虑的重要因素。
陶夏赞许的摸了摸秋的脑袋,让她继续组织族人按此标准收集种子。那些颗粒小的栗米手搓脱穗后另外存放,用作冬天的粮食储备。爆开的新鲜豆子,除做每日口粮外,其余晒干储存起来。
看完种子的情况,陶夏又去查看埋在地下的果酒和放置发酵的根茎菌块,把那些长了绿色霉菌的变质失败的都倒掉、扔掉。这样做是为了把好的菌种筛选出来。
做完这些,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肚子饿得咕咕叫。
“开饭啦!”姨妈四处奔走叫大家去吃饭。
陶夏心想,得赶紧用猪皮把鼓做出来,设计几种简单的鼓点,用来通知大家集体去做几样固定的事情。
例如两短一长是吃饭,两长一短是开部族议事会。这样可以训练族人的听鼓点的意识,为冬天脱产搞军事训练打个基础。
古代边地关城的居民,都得学会听鼓点。杜甫有诗云:“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意思就是晚上戍时城中令鼓想起之后,城中军民皆不可在外行走,否则一律当作贼人捉拿。可见听鼓辨令的重要性和便捷性。
吃完一顿温馨的团圆饭,远行归来的族人洗干净一身的灰泥,坐在篝火边烘干头发。
看到同伴面容干净,发髻整齐,归来的族人都不自觉地想尽快洗干净自己。
桃花仔细检查受伤族人的伤口,并给予一些简单的治疗。
伤势轻的,外伤已经结痂,内伤还得养养。伤势重的,伤口要继续用盐水清理脓水,不能放任其感染到周围健康的组织。
之前腿摔断了的表舅,如今已经康复。他现身说法安慰受伤的族人,在桃花的照料下,他们也不久之后也会康复如初。
桃花现下可以处理些小病小痛,这让她在几个部族中非常受欢迎。
陶夏走之前,教会了她一些常见皮肤擦伤、夏季蚊虫叮咬、中暑、上火的处理方法。
这次陶夏回来,也给她带回了一路新发现的草叶。有些陶夏认识,便直接告诉她这些草都是做什么用的。有些陶夏不认识,就鼓励她找机会试用试用。
桃花翻看着陶夏给她带回的各种草叶,一一咀嚼,记下味道。
陶夏心想,以后部族的医疗卫生这块可以交给桃花打理了。
出去了一个月,遭遇了惊心动魄的短兵相接和夺路而逃,陶夏的神经时刻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如今回到了熟悉的村落,闻着饭后鲜果的香味,听着族人拉拉家常,她不禁困意袭来,坐着就睡着了。
石影看到她睡着后晃来晃去的身体,径直把她抱起来送回房间。
春想上前接过来,被老祖母伸手一栏,春便只好作罢,坐下来继续研究如何改进弓箭。
他在思考如何让箭身在空中滑行时更平稳,更精准地射中目标。
石影把陶夏轻轻地放到桦树皮垫子上。垫子上已经铺好了麻布,丝丝凉凉的,比直接睡桦树皮舒服多了。
他轻轻拨开散落在她脸上的发稍,露出长长的睫毛。
连日的疲惫让陶夏睡得特别沉,气息绵长,上半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石影想到几个月前,他被救陶夏救回山洞的那晚。
那晚是他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喝到热水,尽管那味道奇怪的热水难以下咽,他还是喝得一滴都不剩。
作为一个在九年制义务教育庇护下上了初中的学渣,某天数学课上,他毫无例外地在睡着了。
没想到醒来之后,竟然穿越到一个婴儿身上。
系统告诉他,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努力获得积分。积分会影响下一次重生时的身份,累积到一万分可以返回现实世界。
他着急想要呼叫,可是婴儿的口腔肌肉还没发育好,所有的呼救声全都变成咿咿呀呀。
没过多久,有人将他抱起。再过不久,他被放到一处草丛里。
在经受了几天的蚊虫叮咬啃噬之后,有一只母狼发现了他。
他怕极了,就在担心自己葬身狼腹的时候,母狼竟然轻轻舔舐自己,舔掉了爬在身上各处的虫子,并且用乳汁救了自己。
就这样,在母狼的照顾下,他渐渐长大了,母狼则日渐老去。
跟着狼群生活,学会了狼的语言,人类语言调用的那部分口腔肌肉却渐渐退化了。
后来有几次在原野中,他遇到了原始人类。
他嗷呜乱叫着,引得那些人拿着石斧、木刺朝自己投掷。几次之后,他便再也不敢招惹这些同类了。
也正因如此,他的重生积分始终保持为零,在一次次月圆的积分通报中,他的内心从失望到绝望,最终变得麻木。
也许就这样做一只狼也挺好,直到遇到陶夏。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救了陶夏之后,意外的发现自己的积分竟然增长了。
从此他便在陶夏生活的山洞旁生活下来,尽自己的力量默默地保护她,以便获得积分。
要不是后来,发生意外,母狼死去,自己被陶夏所救,可能这样的微妙关系会持续一辈子。
一辈子,他也不敢往前一步,开口跟眼前这个女孩说话。
他已经忘了怎么说人类的语言。
当他被石头砸晕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了陶夏身边,自那一刻起便再也不想离开她,连睡觉都要黏着她。
刚开始是因为帮助这个女孩做事能获得积分,后来则是因为她教自己说话,教自己如何在原使人的部族中生存。
这几个月来,通过学习和实践,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思维能力在恢复,并且还在快速成长,好像要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回来。
他对女孩的依赖越来越深。
可自从第一次带她骑角鹿之后,她便把自己赶得远远的。
石影咧嘴轻笑,找了块小帕子,把她肚子搭上,起身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