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蔚从头发上拔掉了玉石的簪子,作为敲击茶杯的工具。
一头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泻下来,在风中轻轻飘动。
玉簪碰触到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轻快的音阶随着少年玉簪在不同水位的茶杯上跳跃。
不同的水位被敲击时发出或沉稳或轻漫的音阶,和石磬被敲击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少年自在潇洒的用玉簪叩响这些茶杯,形成一首耳熟能详的乐曲进入女眷的耳朵里。
“是《流水》!”周莲玉听到熟悉的音符猛然反应过来。
少年敲击的正是古曲《流水》,茶杯与玉簪碰触的声音在风的吹动下送入人群,送入树木,送入天空。
一两丝长发调皮的爬到少年的侧脸,消瘦俊俏的面庞上一双眼睛蕴藏着巨大的灵韵和生机。
周莲玉痴痴地听着少年演奏出的曲子,她可能以后都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曲子。
刘蔚此举既是狂,也是傲——谁都没想到声如磬的特征可以弄成如此浪漫的形式。
刘蔚自恃陶瓷声音脆如石磬,也自恃自己才华出众,才能达到现在这种惊艳绝伦的效果。
周莲玉盯着少年干净如青葱的手,她心动了。
少年每一声都仿佛敲击在她心头上,乐曲和她的心跳声夹杂在一起,同频同振。
周莲玉从来都没有这么冲动过,她恨不得现在就开口表达自己如同海浪一样汹涌的喜欢。
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好的瓷器,她留下了激动的泪水。这是她遇到的最好的瓷器。
什么汝窑青瓷,什么钧窑红釉,在这一刻都不再是她的正室。
她的正室从现在开始就是青白瓷,只有这种高雅出众的瓷器才配成为她的正室。
她悄悄拽了一下母亲的袖子,母亲回过神来看着她。
两人的眼神里都透露出相同的两个字——“想要”。
母亲本来也好金石,在父亲的带领下又染上了玩砚台的恶习。
从今天开始,她们两个可能都要开始把玩青白瓷了。
她们定定地看着小桌子上的青白瓷茶杯,齐齐的吸溜了一下口水。
少年易老终也老,陶瓷千古也如新,还是陶瓷好!
其他的妇人对陶瓷的喜欢就没这么纯粹了,也有不少人是因为少年的演奏才意识到青白瓷的魅力。
无论出于什么心态,在场的夫人们都意识到了青白瓷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新的流行趋势。
少年敲杯奏《流水》也将成为青白瓷历史上一个美好的故事,梦幻而风雅。
慕容童听完少年敲击出的乐曲,难以置信地盯着少年手中的杯子。
“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不是青白瓷!”他发疯一样地吼道,“这一定是玉器伪造的瓷器!”
他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少年依然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就胜似说了千言万语。
慕容童踉踉跄跄地跑到小桌子旁,抄起一个瓷器就往地上摔去。
他要证明这种绝美的瓷器是一个骗局,其实这都是玉石伪造的。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全面崩塌,没办法用逻辑思考任何事情。哪有人用玉石伪造瓷器的,一般都是用瓷器伪造玉石的。
瓷器在碰触在地面的时候应声而碎,声音比刚刚的乐曲更壮烈更冷清。
夫人们听到这声陶瓷碎裂的声音,仿佛从一个美好的梦境回到了现实。
慕容童目眦欲裂,看着茶杯露出的陶瓷结构:“怎么会!怎么会!”
他完全不能接受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跳梁小丑的存在。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只跟家丁摆了摆手,这才又看了慕容童一眼道:“请这位客人离开。”
家丁应声走到慕容童面前道:“我家少爷不欢迎您继续待在这里。”
慕容童还没反应,就被几个家丁架起来丢出了宅邸大门。
夫人们没有一个人阻止少年的行为只恨不得和慕容童马上划清界限——
慕容童怎么能这么失礼,这么好看的瓷器都忍心打碎。
也有些小姑娘又看一眼刘蔚心中绵软地想,慕容童怎么忍心和这么潇洒的少年做对。
周莲玉跑到少年面前,心疼的捡起地上的瓷器碎片。
疼,心很疼,我的心真的很疼。
她轻手轻脚地捡起地上的瓷器片,放进自己手帕里递给少年道:“这些瓷器片经过锔瓷之后还可以用。”
少年其实也没想到慕容童居然会冲动到把茶杯摔碎,但是这也正好帮助青白瓷扬名。
青白瓷现在已经有很多可以作为扩散方式的故事了。
从后土娘娘赐瓷,到少年击瓷奏《流水》,再到大燕二殿下摔瓷鉴真假。
这些故事都有着很强的戏剧性,可以带着青白瓷的特点进行传播。
刘蔚看着耐心捡起青白瓷碎片的少女,笑着说道:“如果你想要,这些瓷片就归你了。”
少女周莲玉恋恋不舍的目光立刻开心起来:“谢谢蔚世子。”
她的母亲向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吾女脸皮够厚,大有前途。
刘蔚清了清嗓子,把手上的玉簪重新挽回发髻之上。
仅这一个动作,瞬间将他从一个潇洒快意的文士变回了温润的君子。
“今日仰诸位夫人不嫌弃,不才以青白瓷浅奏一曲《流水》。”刘蔚再次把在场女眷的注意力拉回了青白瓷。
女眷们知道现在重头戏来了,大概可以和刘蔚聊青白瓷的买卖了。
“诸位夫人也知,传说后土娘娘体恤昌南百姓,让我将鱼肉百姓的司马家依律惩处,后其赏赐青白瓷于我。”
诸位夫人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
刘蔚接着说道:“现刘蔚愿以青白瓷换取银钱作为昌南税收,望百姓安居乐业。此也是后土娘娘之愿。”
诸位夫人马上心领神会,她们平时给道教佛教寺庙都资助不少银钱,现在捐赠功德钱还能得到青白瓷——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之前听说刘蔚是后土娘娘的人间使,她们还有点不相信。
现在见到了青白瓷的传奇之处和刘蔚本人的风骨,她们对此传言确信无疑。
刘蔚给的定价并没有特别高,也就是现在其他顶级陶瓷区区五倍价钱而已。
这是加上了社交价值的定价。在长安,社交价值是可以折现的,这也是机会价值。
刘蔚心满意足地带着长长的订单回到了屋子里。
这次卖出陶瓷的钱居然差不多够三成秋税的钱了。
他和这些夫人小姐们已经说好了,这些订单是预订,等昌南那边窑口把青白瓷做好后再大批送过来。
有桑看着长长的订单恍恍惚惚地说道:“公子,是不是我们定价低了?”
刘蔚看着单子说道:“定价低了高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底气去要求减免秋税了。”
秋税肯定不能全部由刘蔚自己出,现在又有三成秋税的收入至少不用担心拖欠太多税款的情况了。
刘蔚现在手上的筹码相对多一些了,过几天他要去面见圣人了。
这次面见决定了秋税到底能不能减免,能减免多少。
刘蔚在宫外思考如何说服圣人,宫里也有人想着刘蔚。
周莲玉正叽叽喳喳地围着皇后周烟琮说着刘蔚和青白瓷的故事。
周烟琮是周莲玉的堂姐,两人自小亲近,一起长大。
“刘蔚世子他用玉簪敲击不同水位的茶杯,茶杯应声发出不同音阶的声音。”周莲玉形容道。
周烟琮听到这里饶有兴致地嘱咐侍女道:“帮我准备一些青瓷茶碗来,我也要试一试。”
周烟琮和堂妹一家不太一样,她倒不好金石,但她好音律。
侍女马上准备好诸多茶碗列为一排,周烟琮持茶水亲自斟不同深度的水位测试音色音阶。
美人纤纤玉手持天青色茶壶,本应是一幅美画。
奈何周莲玉心里只有玉石,只有石碑,只有青白瓷。
在她耐心缓慢加水多次尝试敲击的过程中,周烟琮终于听到到一个疑似宫音的音色出现了。
周烟琮停下手中的动作,温柔地问周莲玉道:“是这样的声音吗?”
周莲玉皱鼻子俏皮道:“没有那么清脆,这个声音太沉哑了。”
周烟琮这才发现击杯为曲的不易,开始对青白瓷也感兴趣。
“看来刘蔚世子真的有一手绝妙的音律啊。”她自诩音律甚好,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她更懂音律。
周莲玉只想讨论青白瓷,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讲道: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瓷器,它和其他的瓷器完全不一样。”
周莲玉已经把那些碎瓷片拿去一个相熟的锔瓷师傅那边拿去修了。
锔瓷师傅在看到这些瓷器碎片之后眼睛都直了。
周莲玉怀疑要不是自己有背景,可能锔瓷师傅会带着这些青白瓷碎片跑路了。
周烟琮笑着点了一下周莲玉的额头:“你真是长不大!”
正当两人嬉闹的时候,一个沉稳的青年声音响起:“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侍女们慌张跪在地上,周家姐妹两人也迅速起身行礼道:“圣人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