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乘舟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自他有记忆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据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殒命，只留下他在家里嗷嗷待哺。他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应该已经饿了三天，但所幸已经会走路了，靠着家里拧不紧、一直滴水的水龙头，才没渴死。

但钱乘舟在福利院里又是最大的——因为那里收养了很多弃婴。

于是他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所有孩子的“大哥”，是妈妈们给小屁孩树立的榜样。

钱乘舟就这样被“榜样的力量”骗了十几年，直到上了高中才明白过味儿来：原来有个榜样，是为了管理好这一大家子。

虽然明白过来了，但十几年来形成的性格却已经很难改了。钱乘舟话很少，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万事万难习惯于自己解决——榜样，怎么可能不独立呢？

于是意料之中的，他比其他孩子都早熟。

他上学的时候努力学习，考上了一家很好的大学，却又因为不甚了解，选了一个不是那么容易挣大钱的专业。

大学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继续读书，也没有选择继续在专业对口的环保领域里工作——前者是因为他没有钱，虽然硕士学费会以奖学金的形式返还，但中间的时间差却还是让他这个孤儿难以为继，而硕士生每个月寥寥几百块钱的补助也让他的生活捉襟见肘。

而后者则是因为，这个行业是真的不挣钱啊。

于是，钱乘舟选择了当时的一个风口行业：新媒体。

或许到了现在，他回头看看当时的自己，会觉得这个选择也做得不好，并非最优解，但对于那时刚刚毕业的自己来说，应该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于是他毕业之后，就进入了他的前公司。这是一个短平快的行业，工作三年，他还完了大学时的助学贷款，还额外攒下了一笔钱。由于干得不错，老板给了他一个团队，他成为了公司的项目经理。

三年，可以让很多东西都发生改变。比如，钱乘舟没有以前那么闷了，他在内向的自己外面套了一层壳，看起来开朗又有活力，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方之间，完成一个合作，再敲定另一个合作。

同事们给他的评价是聪明又可靠，老板给他的评价是踏实又肯干——老板觉得以他的能力，到哪里都能养活得起自己，到哪里都能过得好，所以理应去一个更大的平台。

所以，钱乘舟的整个团队都被优化了。

——三年，可以让很多东西都发生改变，比如，三年前的风口，现在已经不是风口了。

公司没有那么多钱了。

被裁员的钱乘舟迷茫了两天，回福利院看了看自己的“妈妈们”，以及现在院里的小孩子们。回来之后，他看着自己的存款，觉得他孤家寡人一个，暂时也没什么压力。

于是，他“休息”了。

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之后看公园里的大爷下棋遛鸟，跟着大妈跳广场舞。中午通常睡个回笼觉，睡醒之后准备晚饭，或者去楼下的小卖部里买零食。

半个月之后，他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太无聊，于是逛遍了城市里一切能玩的地方，吃遍了点评软件上推荐的街边小馆和小吃。做了一堆有的没的记录，了解了这个城市里点点滴滴的烟火气。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他出去旅游了。

三年的行业积累，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一路旅游，他一路拿着自己的GoPro。游玩也记，吃饭也记，住的宾馆和酒店也会拍拍，拍完剪一剪，上传到自己的社交媒体的账号上。

坚固外壳上的开朗和活力此刻也派上了用场，他的vlog反馈很好，半个月的时间积累了一大批原始粉丝，后面的一个月，他的涨粉速度是同类博主的三倍——和085说得一样。

而这一次，他应某位体验型博主的邀请，和他联动了一次，本意是体验外卖员的一天。然而，一天还没过完，钱乘舟连人带车撞在了树上，撞进了这个装神弄鬼的动物世界里……

钱乘舟觉得，他如果去找那个哥们儿商讨赔偿，肯定是商讨不出来的——他什么时候能出去都很难说，更别提对方能不能赔这个事情了。

他只希望对方能先拉他的真身一把，给他垫一点医药费。

同时，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对方把他的手机给包包好，放在身边。打工人就这么一点点要求，那里面可是他录了大半天的素材啊！

085的声音再次响起，把钱乘舟的脑子从飞快的回忆中给拔了出来：“发送任务位置。”

钱乘舟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好像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他伸手一摸，摸出了一个破破烂烂、非常简陋的笔记本。

085：“发送任务本体：冰块。”

离钱乘舟所在的地方不远处，从天上落下来了一大堆泡沫箱，泡沫箱轰的一声砸在了大树旁边，溅起了树坑里的灰尘和泥土。

钱乘舟咳嗽着扇灰：“085！咳咳——你能不能对我——呸呸呸——对我好一点！”

“非常抱歉！钱先生！”085的服务态度一等一的好，啥都没开始干就先跪下了，“这是系统的自动设定，我无法更改，再次向您感到抱歉。”

下一秒，钱乘舟感觉弥漫在他周围的灰尘不见了，空气中又重新充满了清新的味道。

“已经紧急对您的四周进行了空气净化处理，”085善解人意地说着，钱乘舟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杯水，“发现您的口腔内混入了灰尘，您可以用这一杯水漱口。”

钱乘舟：“……”

085：“……没毒，给您下毒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钱乘舟：“…………”

钱乘舟：“我好像并没有这样怀疑过。”

085沉默了一下，有些说不出来的沮丧：“对不起，好像又是我理解错了。”

钱乘舟一手拿着从兜里掏出来的破破烂烂的小本子，一手拿过水杯漱了漱口，突然对085说：“085，你这个性格是你的开发者设定的吗？”

085疑惑地“嗯”了一声，非常实诚地回答道：“我在出厂时应该没有被设置过碳基生物所特有的性格，但根据我体内的数据记录和分析，我认为我的性格是后天形成的，会受到与我有过接触的人类的影响。”

“怎么了吗，钱先生？”

“没什么，”钱乘舟把水杯放在一边，翻开了破烂小本子，“你的性格有够乙的。”

085沉默了两秒，好像并没有理解这句话，去翻数据库了。

两秒之后，它回答道，“哈哈哈，钱先生你说得对，我的设计者和我的上司应该确实都认为，我是一个乙方。”

钱乘舟：“……”

他问这个问题，本意上还是想要套话。也确实套出了一些东西，却并不是很清晰……

然而，钱乘舟放弃了继续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的可能，翻开了他手里的小本子。

——他现在不确定，动物世界系统和085是否对他有足够的了解。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对于这两个“人工智能”显然是不了解的。套话这种行为本就是一个极限推拉的过程，在一方不了解另一方的前提下，一旦推得过了，以后可就不好再套出话来了。

钱乘舟看着手里的本子。

本子很小，纸张都已经发黄到不行了，无论封皮还是内页都破破烂烂地缺着角，像是被老鼠啃过，翻遍整个本子都找不出一张完整的纸来。而内页除了缺角，有的还有折痕，有的则是泛着星星点点的油花。

在本子的第一页上，有两行手写字，是085给他的任务具体位置坐标。

而这个坐标，果然是在北极圈里。

钱乘舟：“……请问，我怎么过去？”

085绘声绘色地说道：“这是您在本系统中接受的第一个任务。而根据我上司的意思，为了方便玩家理解，他发布的第一个任务通常比较简单。”

钱乘舟：“？？？”

你管这个叫简单？？

“如果看起来不简单的话，就要相应地对玩家降低难度。”

“比如，针对这个任务，我的上司会为您申请一套防寒服装，同时，他也给您申请到了一个足够优惠的交通工具——当然，这个工具是一次性使用的，不能带到下一项任务中。另外，考虑到您刚刚进入系统，只有50分的初始积分，他还额外为您开通了赊账权限。”

“这些，都是其他玩家没有的哦。钱先生，您初来乍到，我的上司就给了您三项优惠政策，您看，他是不是对您很好？”

钱乘舟：“……”

好个屁。

不接受画饼和隐形PUA。

“我的上司刚刚给我发了邮件，”085继续说道，“他在邮件中阐明了这三项优惠之余，还说了一句话——”

“请代为转告：我与钱先生之间很是投缘，衷心祝愿他顺利完成第一个任务，不要被淘汰。”

钱乘舟敏锐地听出了这是一句威胁：第一个任务这么简单，如果你还是没有完成的话，会被直接淘汰哦。

而被淘汰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钱乘舟的眼睛眯了一下，直接将问题问了出来：“被淘汰了会怎么样？”

085沉默了一瞬，说道：“那真是非常遗憾。”

“钱先生，我只能这样回答您：希望您不要被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