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绥推门进去，沉渊正在整理文件，灯光将他的身体勾勒出一个沉默而疲惫的影子。

“你该休息一段时间，如果你倒下了，还有谁能稳住阿卡帝部落。”

“我明天就出发前往边界。”即使稳重如沉渊，此时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你之前还说要请我喝酒。”

“等回来吧。”沉渊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林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沉心接过来？”

“现在就可以让他启程了。”沉渊顿了一会，又低声说：“还有沉郁，很快他就会回来的。”

沉郁被俘虏这段时间，身为父亲，沉渊内心非常痛苦担忧，但他把这种纠结深埋在心底，无人探知。

两人只说了几句私事，沉渊把那份准备用来和谈的条约拿给林绥看，除了双方交换人质之外，还有接下来互不侵犯和平共处的条约。

每一次南北战争对双方都是巨大的损耗，将过往数年的发展毁之一炬，如果能够在这次和谈中终结战争，保持经济交往，互相交流，这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

“到那时，我们甚至可以离开这颗星球。”沉渊说：“我们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沉渊就抱着这样的理想。

但林绥对此持消极态度，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让别人和你合作。

没有强大实力作为后盾，再完美的合约都是一张废纸。

“南方部落那边怎么想？”

“合作对南方来说也是有利的。”沉渊缓缓说：“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就说明了一件事。”

林绥意识到他的语气不同寻常，抬起眼：“什么？”

沉渊看了林绥身后的默和白参一眼，林绥想了想，对白参说：“你出去吧。”

白参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他不知道林绥两人刚才在谈论什么，但还是乖乖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门。

林绥那句话是用南方部落方言，沉渊多看了白参一眼，倒没有问什么。

“从很久之前，我就有一种猜想。”沉渊放低了声音：“这颗星球被帝国监视着。”

林绥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灯光这一瞬间仿佛也变暗了。

“南北战争是帝国策划的一场游戏，这颗星球是一个斗兽场，他们在俯视这场战争。”

“三百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发展，那些外来者带来了帝国科技的成果，我们见过能量块，见过营养膏，甚至见过宇宙飞船，但我们却还拿着木棍和石头打架。”

“每当南北关系缓和，科技有所发展的时候，帝国就会插手，掀起战争。”

“而这一切的目的，在于让我们永远困守在这颗星球上。”

“所以，战争毫无意义。”沉渊说：“尤其是这样的战争。”

林绥想起来苏娜博士说的那句话，这里是一座牢笼，离开是一个谎言。

牢笼，斗兽场，一个谎言。

沉渊的神色更加凝重，从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一种绝望感就攥住了他的心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松开过。

这个猜想对这颗星球上的人来说太残酷了，而外来者对他来说又过于危险，所以他把这个秘密深埋在心里，不曾对任何人开口。

他凝视着林绥，他在等待林绥的反应。

林绥问他：“你想怎么做？”

沉渊：“突破封锁，夺回自由——这件事，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所以沉渊一定要团结南方部落，他有更长远的计划——林绥想到他那张地图，他的视野从一开始就望向了星空。

林绥：“为什么你会选择告诉我？”

“因为你的实力和立场。”沉渊直言不讳：“你是外来者，但并不是帝国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对帝国了解太少了。”

林绥沉吟片刻：“你当初拉拢亚萨，是不是也这样打算的？”

沉渊：“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林绥笑了笑：“我愿意帮你，但我对帝国的了解不比你多，我失忆了。”

林绥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001告诉他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默忽然从发呆状态中醒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脑袋。

刚才他也是这个动作，这其中的差别微乎其微，但林绥就是能感觉到——默对“失忆”这个词产生了反应。

……

林绥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白参等在外面，说：“终于谈完了。”

林绥：“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等我。”

白参一脸认真：“我害怕。”

“是吗。”林绥说：“我准备和他一起去参加和谈会议，你也来。”

“？！”白参：“我去干什么！我不去！万一将军来了……！”

林绥静静地看着他。

白参一咬牙：“我知道了，但万一我被认出来……”

林绥：“我会给你准备一整套盔甲。”

回屋之后，林绥脑子里还在想沉渊说的话。他先给奥斯丁发了条信息，把沉心送回阿卡帝部落，奥斯丁很快回复过来，他还额外说了一句，沉心在部落里过得很充实，他经常去教室听罗德讲课。

这两小孩年龄相仿，能玩到一起很正常。

林绥回复完消息，随手开灯，一个庞大的阴影将他完完全全笼罩起来。林绥转过身，默站在他背后，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通透。

默一直在看着他。

“默。”林绥看向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默是一面镜子，任何人注视他的时候，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情绪：“你也没有记忆是吗？”

默在思考，然后他点了点头。

林绥问：“你最初的记忆是什么？”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默的时候，默还是个偷玉米的野人。

默想了一会，忽然按住林绥的肩膀，林绥下意识想反抗，忍住了，任由默把他推到椅子边坐下。

然后默蹲下来，抓住了林绥的左腿。

他低垂着头，一丝黑发垂落下来，林绥隐隐感到后背发麻。默的力道并不大，但被困住的本能还是在叫嚣着危险，林绥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温声问：“怎么了？”

默的指腹贴在他的左腿上。

林绥思索了一会，忽然明白了！

他曾经击中过默的左腿。

第一次默来偷玉米的时候，林绥朝他射击，但并没有命中，这让林绥生出了好奇心。他对自己的瞄准能力有绝对的自信，再之后，经过精心的设计，林绥射中了他的左腿。

默的身体反应确实十分惊人，而且能够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潜藏的危险，当初在战场上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现在林绥不确定是否还能命中他……默好像变强了。

他的伤势恢复得也比以前快。

……所以默的意思是，他最初的记忆就是自己给了他一枪。哎呀这可真是，林绥心里都有点愧疚了。

“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林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默的长发有一种别样的质感：“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默？”

林绥用001扫过，默的语言系统是没问题的，至少生理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默抬起头，张了张口，疑惑地看着他。

林绥心想，算了，慢慢来吧，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

第二天，便有人拿了一套灰色盔甲，包括头盔，胸甲，腿甲，白参穿上之后，被盔甲遮蔽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尊铁质雕像。这套盔甲还是奥斯丁从基地送过来的动力盔甲，防护能力也极强。白参本身有一米八高，穿上盔甲之后近一米九，但还是比旁边的默矮了半个头。

林绥心想以后应该给默打造一套专属盔甲。

沉渊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林绥赶过去之后，队伍便出发前往边界大河。

一路无话，五天后，他们抵达大河，河边已经准备好了一艘船。林绥他们坐船到大河中心，那里已经有一艘大船等着。

大河辽阔，望不到边。两船相接，沉渊带着几个手下，和林绥一起上了大船。

大船上南方部落的士兵披坚执锐，气氛肃杀。船舱门前，一个守卫拦住了沉渊，用通用语说：“只允许带三个人进去。”

沉渊看着他：“你方带了几个人进去？”

守卫哑口无言，只能僵硬地挡在门口，沉渊说：“既然不想谈的话，我们可以回去继续打。”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晴朗的声音说：“请进吧，来自北方部落的贵客。”

沉渊带着一行人进去，船舱比外面看起来还大一些，灯光很亮，沉渊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被绑起来的沉郁，有两个人看守着他。

坐在桌子前的男人微笑道：“手下不懂事，怠慢了首领大人。”

白参没有反应，林绥猜他并不是将军。

男人说：“请坐吧，我是银香部落的首领，红椿。”

沉渊看向沉郁，说：“放了他。”

红椿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了，带来不少麻烦，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困住，放心，只要达成协议，我们一定会放了他。”

“沉渊首领，我们是诚心要和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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