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苏娜。”林绥问。

苏娜：“……什么？”

林绥：“你想去哪里？”

苏娜坐在他对面，沉默许久之后，道：“很抱歉有些事没有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林绥对她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我家境普通，好在脑子还算够用，靠优秀的成绩一路进入最高生命科学院。为了支持我上学，父母付出了他们的一切，我本以为我能报答他们。”

“在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拔……我落选了。”

“我的笔试成绩是最好的，但他们说我不合适。”

“我不明白……”

“父母很失望，和我切断了联系。我迷茫了很久……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人类老化基因逆转实验。”

“我想要证明自己，而且他们还许诺了高昂的报酬……对，我确实想要钱。”

“但我不知道实验体是孩子。”

“简直是一场噩梦……”

“我决定带他们逃跑。”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带孩子们一起逃，实验基地的内部防守并不严密，我还有相当高的权限。那天晚上，我带所有实验体逃跑了。只要过了边界，他们就不好追了。”

“这些孩子都是被抓来的，他们的家并不在这颗星球上，我要送他们回去。”

“现在想想，我已经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我太过于软弱吧，从一个三等星系的公民走进黄金星系最高生命科学院，听上去是个传奇，但至始至终，我只是在听从他人的命令，随波逐流而已。”

“我不甘平凡，却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始终模棱两可，游移不定，害怕冲突，害怕压力，放弃得轻而易举。”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沉默了好一会之后，苏娜说：“抱歉，我说得太多了。”

林绥摆了摆手，拿出一个终端机，说：“我不会阻拦你离开，如果这是你的想法的话。不过如果以后遇到危险，你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这个终端机是奥斯丁做出来的，用来和基地联系，目前只有少数几个人有。主要是林绥经常外出，这样可以随时和基地联系。

“谢谢……”苏娜收下终端机，再多的感激没有说出口。当她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林绥是唯一对她伸出援手，愿意帮助她的人。

“祝你好运，苏娜。”

……

林绥和柏翠一起送苏娜和孩子们离开，孩子们向柏翠告别，柏翠又给她们塞了些干粮。

转过头去，柏翠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绥问：“你没事吧？”

柏翠精神恍惚，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没事。”

林绥：“但你这几天脸色都不太好，要不去找亚萨看看？”

柏翠连忙说：“不不不，也许只是这几天累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这几天确实很忙，他们回去的路上，看见之前的废弃钢铁丛林已经全部清理干净，那些废钢铁渣全部拿去熔了，提炼出有用的金属。基地的东北方向有一片肥沃的土地，那里是平坦的开阔地，大约二十亩。

农田离基地有些远，为了方便来往，另外有人在负责修路。

巴德正带着所有人除草翻土，挖渠灌溉，杂乱的草地正变成整齐的农田，人们在其间忙碌不停，再过几天就可以播种了，两个月之后就可以收获第一批玉米。

基地的入口重新修葺过，加固了周边的结构，比以前更加宽阔。之前的穹顶和大门在战争中被摧毁，奥斯丁正在着手重建。

监视塔即将收工，共三米高，外面做了伪装，从远处看，仿佛只是一颗普通的树而已。监视塔可以监视周围五公里范围内的动静，目前来说是够用了。

监视塔只是第一步，之后四周会建起前哨站，围墙和炮塔，在开垦出农田之后，十分有必要用充沛的武力保卫他们的田地。

又过了几天，那四个重伤的人也清醒过来了，然后喜提大额债务，毕竟在他们身上花费了不少工夫和药物。

“柏翠，等会要不要一起吃饭？”巴德从农田里回来，浑身都是泥土，还带着浓郁的青草香和土腥味：“真不容易，今天终于把种子撒下去了，明天施肥，晚上一起洗个澡吧……柏翠，想什么呢？”

巴德在柏翠面前晃了晃手，柏翠满头是汗，眼神飘忽，巴德嘟囔着：“现在也不热啊，你怎么了？”

“我没事。”柏翠摇了摇头，说：“不吃了，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诶，好，那你早点休息，对了，要我送你吗？”

柏翠闷声摇头，转身就往宿舍区走。

巴德心里纳闷，之前他在这边跟其他人都不太说得上话，奥斯丁太高冷，林绥有距离感，看见亚萨都是绕道走，只有柏翠最好相处，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起来了。

吃完饭之后，巴德心里还是很纳闷，柏翠这几天看起来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要不和林绥报告一下？

巴德洗漱之后，想着带份饭给柏翠，就打包了份营养膏带回宿舍区，然而柏翠并不在床上，巴德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到了晚上，柏翠才回来，巴德说起中午的事，问他去哪儿了，柏翠笑了一下，说：“躺着睡不着，出去走了一圈。”

巴德的神色忽然认真起来，问：“兄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柏翠脸色划过一丝不明显的阴鸷：“……很快就会好的，很快。”

然而凌晨的时候，巴德忽然惊醒，他下意识往旁边看过去，柏翠的床位就在他左边，但此时上面空荡荡的，被单揉成了一团。

巴德听见外面轻微的脚步声，他慢慢坐起来，林绥他们还在沉睡，巴德放轻脚步走出去，果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柏翠的背影。

他没有惊动对方，而是悄悄地跟上去。看着柏翠从通道走出基地，绕过监视塔，走到一处隐蔽的角落，才停下来。

走出基地的时候，巴德听见了轰雷声，一道闪电破空劈下，将整个天地照得一片惨白。

开始还只是零星的雨点，不过两三秒后，就变成了瓢泼大雨。被雨水浇灌的泥土变得泥泞难行，柏翠的身影也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巴德一路跟着，身体很快被淋湿，他一点战斗经验都没有，更别提隐藏自己的行踪，如果是以前，听觉灵敏的柏翠早就发现他了，但现在的柏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控制自己上，以至于巴德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柏翠吓得差点昏过去。

“你这是怎么了？”巴德问。

柏翠蹲在树后，把自己缩成一个团，身体不断地抽搐，浑身是汗，呼吸急促，眼神恍惚。巴德靠近他的时候，几乎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你、你不要过来……！”柏翠惊恐地看着他，不断后退。他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羽毛全部耷拉下来，身体陷在泥坑里，脸色看着格外苍白。

巴德脑子里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这不是什么病，而是戒断反应。

难怪这段时间柏翠的状态很奇怪，他想靠自己硬生生撑过戒断反应。

“我去告诉首领，他一定有办法。”巴德说：“你不能靠自己硬撑过去……”

在被布料遮住的地方，柏翠的身体全都是伤，这是他自己造成的。

柏翠流下眼泪：“不，别告诉他……别……”

柏翠早就知道自己迷幻剂成瘾，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发作。然而一直以来，他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从未使用过迷幻剂。就在他以为奇迹发生了的时候，他又一次见到了犰狳部落的人。

那一瞬间，在恐惧之中，他还看到了那瓶浅绿色的液体，一股不安在他心底发芽。

回基地后不久，某天工作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毫无来由的暴躁与愤怒，紧接着便是幻觉与恐惧，他眼前开始出现各种诡异的幻象，同时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

柏翠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如坠冰窖。

迷幻剂并没有从他体内彻底清除干净。

之后戒断反应时常发作，而且越来越严重。柏翠只能在发作的时候把自己藏起来，等待反应慢慢过去。这个过程无疑十分痛苦，但他唯独不想让林绥知道。

他不想自己的这幅样子暴露在林绥面前。

唯一的好消息是，只要他能忍耐下去，戒断反应会渐渐消失——直到下一次到来。

然而最终，他一定能从身体内部将迷幻剂留下的毒彻底清除干净。

巴德被柏翠的眼泪震住了，他犹豫了很久，说：“我不告诉他，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把我……绑起来。”

这是为了避免柏翠再伤害自己，旁边就有绳子，巴德拿着绳子正要把他绑起来，旁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巴德心里一惊，抬头看去，林绥正走过来，雨水砸在黑色外袍上，银灰色衣角随风翻飞，神色在阴影中晦涩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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