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坐在阁楼上,眼睛看着棋盘,心神却不知飘去了哪里。
侍候在侧的小童见状不由心中忧虑,先生这些日子时常在阁楼上独自下棋,说是楼上视野开阔风景好。
可先生腿脚不方便,每日往返楼上楼下还是太折腾了些,偏偏徐公子不在,他们根本劝不动先生。
小童心里犯愁,两手托着脸颊往山下看,要是小公子在就好了,先生最听小公子的话了。
忽然他瞪大眼,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揉了揉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山下的路上,那是小公子回来了吗?
小童一惊一乍,燕老回过神来,疑惑道,“怎么了?”
“先生,您瞧,那是不是小公子回来了。”
燕老闻言立即看向栏杆外,果然看到了远处有几人骑马朝着庄子而来。
距离实在是太远,只能瞧见他们小小的身影,但燕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离家三月的小徒弟。
“是阿隽回来了,快,快扶我下去。”
小童同样欣喜不已,“是,先生!”
秦隽快要走到庄子前的时候,还没有让人去通传,庄子外就已经站满了迎接他的人。
看到最前方那个苍老的身影时,秦隽心里一酸。
他下马上前,两三步走到燕老跟前跪下,“师父,我回来了!”
燕老扶住他的手臂,笑容温和纵容,“阿隽一去三月,在外面玩得可开心?”
秦隽仰起脸,眼眸一弯,他挽住老人的臂弯,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外面很好,若是师父在身边就更好了。”
燕老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皮猴,从长安到洛阳,把外面搅了个天翻地覆,我这把老骨头可跟你折腾不起呀!”
秦隽不服气,“我只是到处转转,可没有乱来呢,再说了,师父身子好着呢,以后一定越活越年轻,怎么就老骨头了。”
一老一少凑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氛围旁人压根插不进去。
庄园的佃户和仆从们也都很高兴,这些日子小公子不在,庄子上都好像少了什么,连那群小孩子在玩闹的时候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不过尽管他们都十分想念小公子,可也知道先生有多挂念小公子,所以大家都很识趣地没有去打扰他们。
陆舟和韩翼几人被庄子里的仆从迎接着入了庄园,不同于陆舟、秦一等人在此长大,韩翼第一次来,看哪里都充满了好奇。
他忍不住凑到秦一跟前,“秦一兄,这就是主公的家吗,好大的庄园啊!好多田地!”
秦一道,“这是先生的园子,自然是公子的家。”
韩翼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发出些惊叹的声音,惹得路过的小孩子们小声议论不已。
管家虽然没有见过他,但知道秦隽既然带他回庄子,那想来是信得过的人,于是对韩翼也是相当的客气礼遇,给他安排了离秦隽比较近的客房。
秦隽陪着燕老在书房聊了很久,出来时已经快傍晚了,于是就招呼人设宴。
咳,自己给自己的接风宴。
没想到时隔三月,庄园里的厨子已经用惯了大铁锅,手艺越发好了。
不枉当年秦隽亲自跑去武陵城,花了大价钱将他请来。
一道道菜肴流水似的被端上来,看得人眼花缭乱,香气勾得人口水直流。
秦隽一说开吃,韩翼第一个就忍不住了。
主公给玉龙山送去了新的厨子之后,他们每天的伙食水平都好得不得了,幸福感爆棚。
秦一说玉龙山厨子没有家里做的饭好吃时韩翼还不以为然,想着那能好吃到哪里去,可谁知道,没想到主公家居然吃得这么好!
香得他十几年的馋虫都受不住了,皇帝老儿的御膳也就这水平了吧!
还有这酒,这酒也太香了吧,虽然不如他爱喝的烧刀子够味,但是甜滋滋的还带着花香,以前真是见都没见到过啊!
可惜他妹要留在凉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能尝尝主公家的饭菜。
韩翼一边想着,一边又干掉一小桶米饭,看得对面的赵津小朋友目瞪口呆。
这人、这人谁啊,饭量抵得过好几个他了!
韩翼也发现了对面小孩的惊奇目光,不由挺直了腰杆,得意洋洋。
“小孩,看什么呢,被本大爷的气势和风姿折服了吧!”
赵津:“???”
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不就是能吃了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了他有骄傲吗?
韩翼大口灌下一碗酒,语气里带着些遗憾。
“还是明远兄精明啊,一早就把弟弟送到主公家享清福,可惜我家没有小孩,哎。”
要是他妹再小一点,他也把他妹送来过舒坦日子。
赵津黑着脸反驳,“你可不要乱说,我大哥把我送来才不是享清福的! ”
虽然这边的饭很香,可是自从来了武陵,他每天起得比鸡都早,每日练武的时长是从前的两倍,这也就算了,关键是还得读书!
天知道那有多为难他!
怎么到这人嘴里一说,显得他就是个蹭饭的饭桶一样!
秦隽也注意到了这一大一小之间的风云,走过去揪了一把赵津气鼓鼓的脸蛋。
“小侄子,这段日子在庄子上过得还习惯吗?”
赵津猝不及防被人揉了脸,虽然有些不满,可是想到自家大哥之前在信里的话,还是老老实实收敛住小脾气,声如蚊蝇,“习惯的,主公。”
这能有什么办法,他大哥都投靠了秦隽,还在信里耳提面命要他老实读书习武,不许惹燕先生生气,以后长大了要为主公效忠。
那现在主公要揉他脸,他只能躺平任揉了。
秦隽稀奇地看了小孩几眼,“习惯就好,我回来的时候听你大哥说给你寄了些礼物,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赵津睁大眼,“我哥给我寄礼物?”
他立刻探头探脑往外看了看天色,小声嘀咕,“我记得今天太阳不是西边出来的啊!”
秦隽:“……”
赵津想了想,还是觉得很好奇,于是努力仰起脸看秦隽,“主公,您知道是什么礼物吗?”
“是你哥亲自为你挑选的……”
秦隽看着一无所知甚至还有点期待的赵津,忍不住目露怜爱,“额,两个武师父。”
赵玄沉默片刻,咬牙切齿,“不愧是我大哥,这礼物可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呢! ”
秦隽看了一边哐哐干饭的韩翼,“你大哥希望你快些学成出山去跟他一起,唔,打仗兄弟兵。”
其实就是被韩家兄妹并肩作战相互依靠给酸到了。
赵津无语凝噎,他哥究竟在做些什么白日梦,他今年才八岁啊!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吃饱喝足后秦隽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倒在床上。
哎,这几个月来住过窦府那样的豪宅,也住过简陋的军营,还有一段时间是野外风餐露宿,真是去哪都不如自己家舒服啊。
第二天秦隽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快到中午才起床。
起来换了身衣服,推开房门就见自家师兄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悠闲喝小酒。
秦隽推门出来,徐靖连头都不抬一下,“一去三个月,哎呦,外面的花花世界就是比咱这庄子里好哇 !”
秦隽嘴角微抽,走到他对面坐下,自顾自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吃了起来,哦,还挑得最漂亮那块。
徐靖黑着脸,“停停停,一连几个月不着家,一回来就吃我点心,秦隽,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秦隽两三口吃完,眨眨眼一脸无辜,“哎呦师兄,别那么小气呀,吃你几口点心而已嘛!”
徐靖白了他一眼,“几块点心?哼,你在外面挥金如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在家辛辛苦苦赚钱的我!”
秦隽不满,“我哪有挥金如土啊,我那些都是必要的支出,必要的!”
“这些天你在外边做的事情,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西边那几万大军……”
徐靖神色严肃起来,“总之,你跟师兄说实话,你想做什么?”
秦隽无奈,他做的不少事情都是通过徐氏商会,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过师父师兄。
只不过吧,这个语言还是要组织一下。
徐靖又问,“昨日我不在,管家说你曾与师父在书房谈了很久,师父都知道了吗?”
秦隽抿唇,“我跟师父说了一部分打算。”
那就是还有些事情瞒着师父。
徐靖看着他没有说话,秦隽抬眼,神色平静。
“师兄,你这么聪明,有些事情难道还要我挑明吗?你知道的,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你。”
徐靖还未开口,秦隽又继续道,“当然了,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改朝换代本就是古今常事,禹铸九鼎威服九州,而今我也想问问这九鼎重几何。”
他目光灼灼看向徐靖,“有些事情我不与师父说起,却不想瞒着师兄,那现在,师兄又会如何选择呢?”
徐靖笑叹,“阿隽啊阿隽,你可真是……”
他站起身,走到秦隽跟前,轻轻掀起衣袍跪下行了一个完整的拜礼。
“既如此,徐靖拜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