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隽把崔信和杜老太医从牢里捞出来的时候,长安西菜市口可谓人头攒动。
长安百姓们连日来担惊受怕,甚至躲在地窖里不敢出门,豪强世家更是被洗劫一空,大部分族人家仆都被杀死。
这七日来有多害怕,听说胡人被全歼时便有多么的大快人心,数不清的长安百姓从家中走出,将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不看着胡人单于死,实在难平心中恨意。
经过这一番牢狱之灾,崔信本来就虚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他也挺想去围观,奈何实在是没有那个力气。
秦隽要亲自监斩乌利吉,所以也只是匆匆和崔信他们打了个照面,就赶往菜市口了。
乌利吉和哈森两个人被捆着摁倒在最前方,身后还有七八个地位比较高的亲卫,当然是被堵着嘴的。
不少人哭着咒骂,烂菜叶和臭鸡蛋劈头盖脸朝着他们砸下去,乌利吉自诩一代枭雄,如何能受得了这般羞辱,登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心里咒骂能杀人,恐怕秦隽已经被他咒死无数次了。
群情激昂中秦隽带着几个亲信走上了监斩台,陆舟在他边紧密护着,赵玄与韩翼坐在下首两侧。
低沉厚重的鼓声响起,百姓们目光逐渐汇聚在秦隽身上,他们已经知道,高台上一身白衣、气度高华的年轻公子就是计除胡人、生擒单于的秦隽。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百姓们居然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乌泱泱跪成一片,对着秦隽磕头感恩。
秦隽眼皮子一跳,老皇帝还活着呢,这可不得了。
他连忙站起身,让百姓们都起身,但他一开口,底下人反而越发激动,“青天大老爷”、“恩人”、“神仙”,喊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些格外激动的,还想挤到台前对着秦隽磕头,精兵都拦不住。
秦隽无奈,沉吟片刻,觉得要想转移百姓们注意力,唯有斩胡一事了。
虽然离原定时候还差了一会儿,但也无所谓,早杀晚杀不都是杀么。
秦隽衣袖一摆,坐了回去,神色严肃起来,“时辰已到,罪人乌利吉、哈森、浑珠、狄蒙……丧尽天良、罪无可赦,今日我代表关中百姓,将你斩首示众!”
他说着,轻轻比了个手势,刽子手们抬起了手中的长刀。
百姓们激动不已,台下山呼海啸的叫好声中,乌利吉和哈森等人头颅滚落,魂归西天。
观刑之后,长安百姓心头的石头才彻底落下来。
先前虽然说胡人被灭了,单于被抓了,可是他们其实没有很深的概念,沦陷七日、担惊受怕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直至亲眼看到曾经马踏长安、射杀百姓的胡人单于被斩首,他们的心才彻底定下来,才真实的感觉到,他们已经安全了。
同样的,这一刻在长安百姓的心中,秦隽的声望已然达到了不可比拟的高度。
皇帝弃城而逃,权贵举家迁离,满朝官员无人在乎他们,只有秦隽站了出来,救他们于水火。
只是这世上有人高兴,便总有人不高兴,尤其是在秦隽上书洛阳,并恢复关中各驿站通信渠道之后,长安的消息如雪片飞向各地,不少人彻底坐不住了。
“少年英雄、义薄云天,救苍生于危难,他这是在踩着我们所有人扬名。”
洛阳城里,丞相薛经黑着脸说,“此事之后,天下无人不识秦隽。”
薛经的亲信幕僚们面色也不好看,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秦隽一个未及冠的小子都犯险入关,朝廷却动作这么慢,如今对方名利双收,能怪得了谁?
他们心里也无奈,只能千方百计劝慰薛经,“薛相也不要太忧虑,再怎么说,那也只是个毛头小子。”
“是啊,他即便日后为官,也越不过薛相您。”
薛经想勉强笑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哪怕是最信任的幕僚也不知道他真的发愁的是什么。
如果是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他确实没必要担心,他只担心秦隽灭了乌利吉,会不会从乌利吉手中拿到什么东西。
薛经心中很清楚,那些东西如果暴露出来,足以让他,让整个薛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潼关,孙吉同样咒骂不已。
他焦急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烦恼的嘴上都起了燎泡。
他才刚把使者派出去没多久,长安之困居然解了!
不可否认他确实是磨蹭了些,但是那些胡人是不是也太不经打了,怎么如此突然就被一个毛头小子给平定了?
都怪各州的老狐狸,朝廷征个兵推三阻四,要不然何至于功劳都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收了!
该死,功劳都让那个秦隽给占了,他孙吉还有什么油水可以捞?
除了薛经和孙吉这两个直接利益者,朝廷各势力、地方州郡各大诸侯也都有些心思浮动,各怀鬼胎。
不过任外界风起云涌,他们到长安都要花上些时间,因此秦隽倒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彻底把这两天劳心劳力耗费的精气神补回来了。
咸了两天,到侍从提出崔信求见时,秦隽才想起来这位崔氏长公子还在他这住着呢。
崔家在长安的府邸毫不意外的被胡人给洗劫一空,所以崔信,以及太医杜仲和他的孙子孙女,这两天都和秦隽住在徐靖购置的宅院里。
这次崔信来见秦隽,杜仲祖孙也跟了过来。
秦隽笑得灿烂大方,“希诚兄,还有杜老太医,这两日在府上待的还习惯吗?寒舍简陋,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一定要及时提出来啊。”
崔信非常自来熟的坐了下来,还特意坐在了秦隽旁边的位置,盯着他上下打量。
看他神采奕奕、面色红润的样子,崔信一手捧心,故作柔弱之态,语气也是相当的幽怨。
“秦公子大展拳脚、春风得意,早就不记得我这独留天牢的可怜人了吧?”
秦隽:“…………”
很是一言难尽。
就算崔信是个俊美出尘的美男子,这副姿态也有点辣眼睛。
崔信见秦隽神色间隐有嫌弃之色,语气更加幽幽怨怨,拖着长腔,一字三转音,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怜我这多愁多病身,纵忍得那天牢万般苦,公子无情着实诛我心~”
秦隽:“…………”
杜老太医:“…………”
秦隽用力抹了抹胳膊,有些不确信地看向崔信身边的子砚,语气惊疑不定。
“那个,子砚啊,你家公子他不会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吧?”
要是崔信脑子坏掉了,崔老还会认他这个人情吗?
老太医杜仲也开始沉思,他这牢里的时候,也没乱给这年轻人用药啊,莫不是药被天牢里的老鼠啃了坏掉了?
子砚眼神相当挣扎,欲言又止,绞尽脑汁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小声说:“公子他……公子就是这样,才正常的。”
沉默,非常沉默。
子砚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秦隽大概明白了,崔信一惯不太正常,不正常对他来说才是正常的。
看到秦隽满脸无语的表情,崔信噗呲一笑,笑容得意又张扬。
“开个玩笑嘛,谁让天牢里那么臭,某些人说了早些来接我,却迟迟不见人影,哎呀,我这心里,不舒坦哟!”
“此事是我疏忽了,希诚兄大人大量,就莫要与我计较了。”
秦隽有些心虚地眨眨眼,相当上道地给崔信倒了杯茶,同时摆上自己最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
“这是我新研制的花茶,全大周独一份,希诚兄尝尝?”
崔信很给面子的一口干了,完全没有世家子弟浅斟细品的风雅。
“入口清冽,满口余香,好喝!”
“希诚兄喜欢就好。”
秦隽给杜老太医和两个小家伙也倒上,“说起来,我也正有事要找你和杜太医呢。”
崔信和杜仲都看向秦隽,秦隽解释说,“长安目前的局势也算稳定了下来,但朝廷对长安的意思,一时间谁也拿不准,但是大概率朝廷不会再迁回来了。”
“这两天也有不少百姓举家离去,我也不会久留,所以两位日后有什么打算呢?”
秦隽说着,笑了起来,“当然,我主要是说杜太医,我听闻您先前已经被罢官,若是无处可去,不妨考虑一下我,我这边,对于医术方面的人才还是相当渴求的。”
杜老太医眼神微动,其实秦隽说的他何尝没有想到呢,他这次来,也是动了投奔的心思的。
毕竟秦隽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即便不谈这些,单论秦隽赠药吊住了他们的命,又救他们祖孙三人出狱,这天大的恩情,他也该结草衔环相报。
跟着秦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于是杜仲毫不犹豫起身离座,拉着一双孙儿跪下道,“秦公子,您救了我们祖孙性命,如此大恩,我们豁出性命来报答也不为过,现在您能看得上我这浅薄医术,是我的荣幸啊!”
秦隽连忙起身把老人家和两个小孩扶起来,“老太医快起来,无需行此大礼。”
杜仲神色严肃道,“杜仲愿意为主公效劳,今后必尽我所能为主公排忧解难!”
南星和川柏两个孩子也跟着叫主公,秦隽的事情已经传遍关中,两个孩子对他崇拜的不得了!
坊间传闻里智谋无双、计擒单于、救长安于水火的少年英雄是他们的主公了耶,其他小孩估计都要羡慕哭了!
看他们其乐融融我,两个小家伙都高高兴兴的模样,崔信放下了茶盏,感觉好喝的花茶也没滋没味了起来。
这次不是装的,他心里是真的幽怨了。
“秦公子眼里,信就不值得拉拢吗?”
崔信酸溜溜的想,他可是崔家麒麟子,跟谢璟那家伙并称年轻一代文坛双璧呢。
秦隽解释,“崔老非常挂念希诚兄,我以为希诚兄将养好身体应该会直接回清河,况且,希诚兄这样出色的人杰,哪里轮得到我来拉拢?”
崔信才不相信他的话,他分明是没这个意思罢了。
崔信有些不爽了。
他在牢里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推演了好几次,就想着,秦隽来招揽他的时候,他要高傲又不失亲和,优雅又不失洒脱,喜悦而不形于色的答应秦隽。
可是现在秦隽压根没有招揽他的意思!
简直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