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河晏吃完苹果，将苹果核以灌篮姿势抛进垃圾桶，低头冲小姑娘龇牙一笑， “小妹妹，我叫庄河晏，听说你堵我三天了，每天都拿东西想要贿赂我。”

一一被门卫大爷正义凛然拦下。

小姑娘躲到周迎身后，怯怯地探头看庄河晏，“不是……”

嗓音发颤，下一秒就会哭的样子。

庄河晏最怕女孩子哭了，立马缴械投降，拍自己的嘴巴，“都这张破嘴，不是贿赂，是要紧事跟我说对吧？”

小姑娘抓住周迎衣服的两只手抖得厉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有所缓和，鼓足勇气再度开口：“凶手不是那个女人，是我……”

话没说完，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大叔将她打断，大叔一把抓住庄河晏自行车的后座，“你……小偷……终于给老子逮到了！”

庄河晏拍他肩膀，嬉皮笑脸道：“老哥，你这么讲话就很难听了，是借，不是偷。”

这个剧情，周迎熟，电视里都那么演——警察路上碰到嫌疑犯，情急之下借用民众自行车缉拿……

“这不起晚了，没法子，才借您自行车一用，不然上班又得迟到。”庄河晏大言不渐道。

周迎抬头看天，大中午来上班，您还担心迟到？

大叔瞅了眼公安局的牌匾，气急败坏骂道：“在这上班？小兔崽子骗老子是吧！老子现在就喊警察把你抓起来！女同志，这边，我逮到个偷车贼。”

田欣吃完午饭，出来溜达消食，顺便看看有没有他们刑警队的信件，远远听到有人喊偷车贼，百米冲刺飞奔过去，看到庄河晏，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庄队好。”

庄河晏笑嘻嘻摆手，“又不在局里，这么紧张干嘛？放轻松，不然让人误会我多难相处。”

说这话时，余光在周迎身上停了两秒。

田欣连连点头，配合地大声道：“我们庄队最好相处了。”

或是心虚，表情极其不自然。

公安局谁不知道，刑警支队的庄队，长得人模狗样，看着也没什么脾气，对谁都笑眯眯的。

但是，一旦发起脾气，比洪水猛兽还吓人，老警员一并骂得狗血淋头，局长也得卖他三分薄面。

据说庄河晏背景不一般，庄父在省城当大官，还有亲戚在市局任高位，不然以他的年纪和资历，万万坐不到队长这个位置。

庄河晏半年前空降刑警队，局里一大半不看好，说他就一纨绔子弟，来这图个新鲜，一个月准儿走，结果人家第二天单枪匹马破了个大案，大伙心服口服，既有背景又有能力，谁敢得罪。

庄河晏将自行车还给大叔，笑得流里流气，勾住对方脖子，“大叔方便借一步说话？”

到了角落，庄河晏敛起笑容，眼里的春色荡然无存，逼人气势无缝连接，犀利无比，仿佛能把人看透似的。

隔得远，听不到聊什么，只见大叔点头哈腰，一个劲儿跟庄河晏保证，回来时，一张脸毫无血色。

庄河晏恢复了笑脸，热络地邀请大叔：“老哥，要不进去喝杯茶？”

“店里还有事儿，庄队您先忙。”大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极其恭敬。

“庄队，张局等您一上午了，您赶紧进去吧。”田欣取了信件，边拆边跟着庄河晏往公安局里走。

“庄，庄队……”小姑娘把人叫住。

庄河晏回头，冲她骚里骚气一笑，两排大白牙在日光底下，晃眼睛。

他摆手让小姑娘回去，“放心吧，我收了你贿赂，一定查它个水落石出。”

周迎早听出来了，他们说的是林家村的杀人烹尸案，而身后的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死者的孙女，嫌疑人王翠琴的继女，林笑笑。

“小妹妹，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来的地儿，快跟你同学回去吧。”

怎么还人身攻击？周迎扭头，撞上庄河晏看过来，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朝她眨了眨，“小妹妹，回见。”

周迎那句我不是小妹妹刚到舌尖，就听见田欣嗓门贼大地喊庄河远：“庄队，你快看呀，这位热心市民给咱队画两只狗什么意思？”

周迎好想死一死，拉着林笑笑赶紧溜之大吉。

过了马路，还能听到庄河晏的笑声，周迎羞得小脸通红。

等人进了动物园，庄河晏立马不笑了，脸一板，冷淡地看着还在捧腹大笑的田欣。

田欣一把捂住嘴，手动消音。

庄河晏抽走田欣手里的信纸，注意到最下面的一行小字，字迹娟秀，跟她人一样，“什么狗？这不写得很清楚吗？”

田欣踮脚看了眼，小声嘀咕道：“上面说杀人烹尸案另有真凶？所以是两只狗哦？怎么可能？王翠琴全部都交代了，肯定是恶作剧。”

杀人烹尸案影响太大，市局再三试压，张局亲自监督，他们支队忙活了一周，才将嫌疑犯王翠琴抓获，眼看就能结案喘口气，一封匿名信说另有真凶，就要他们全盘推翻重新调查？

田欣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这封信否定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他们刑警队所有人的劳动成果。

庄河晏将信纸还回去，两手插兜往前走，“仔细看看。”

田欣瞪大眼睛看了又看，“就是两只狗啊。”

“还有？”

“抬头是南城动物园，陈叔写的匿名信？”公安局迁来东郊小半年，跟动物园就隔一条马路，田欣又是自来熟的性格，对里面的情况如数家珍，动物园现在就剩陈二忠，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对，陈叔不像那么无聊的人，一定是其他人，画两只狗的话，难道凶手有两个？”田欣虽然还觉得是恶作剧，但作为人民警察，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庄河晏也没说田欣分析得对不对，只是让她把王翠琴提到审讯室，他有话问她。

田欣不信热心市民，但对队长一百个信任，“庄队找到其他线索了？”

“上午去了趟市局法医科，报告出来了，肉汤有磷酸酯成分，检测报告下午送过来，到时候和这封匿名信一并送去张局办公室。”

县局法医科水平有限，完全没法跟市局比，以往刑警队想让他们帮个忙，那得求爹爹告奶奶才能成，自从庄河晏来了后，只要他开口，没有办不下来的事儿。

队里不少人猜测市局法医科不是别人，是庄母。

对此，庄河晏从没解释过，大伙也就当他默认了。

“磷酸酯成分，也就是农药……”田欣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去找刚刚的大叔，不过早没了影儿，“我就说那么眼熟，不就是江南街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吗？”

他们庄队也就看着不靠谱，其实还是非常爱岗敬业的，田欣星星眼。

“赶紧提人，下午再去趟林家村。”庄河晏催她。

*

周迎将林笑笑领回动物园吃饭，条件有限，没有餐厅，他们就围坐在办公桌前，为给周迎接风洗尘，陈二忠多炒了两个菜，味道不错，有事做的时候没感觉，一歇下来还真有点饿了，周迎筷子没停过，边自己吃边给林笑笑夹菜。

林笑笑没什么食欲，埋头扒着碗里的饭菜。

陈二忠今天特别高兴，喝了点小酒后，跟周迎聊起动物园创建之初那段辉煌峥嵘岁月，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周迎以茶代酒感谢陈爷爷，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他留下来。

自从小叔病逝，李玉梅就没再给园里的工作人员发过工资，大伙念着旧情没讨要已经是仁至义尽，还要他们动物园共存亡就过分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周迎和陈二忠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还有一家老小得养活。

陈二忠情到深处，再度泪崩，他说：“这是我家，我能去哪儿？”

然后拉着周迎不停地道歉，“秦园长，是老陈没用，没有替您跟周园长照顾好动物园……”

周迎受其感染，心酸不已，拍着陈二忠的手背，安抚道，“陈爷爷，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动物园大半年没有收入，就算动物基本都被卖光了，不是还留了四只大型动物，全凭他这些年的积蓄勉强支撑。

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再过小半个月，别说动物没吃的，就是人也揭不开锅了。

陈二忠抹了把泪，浑浊的眼亮起了光，“小迎有法子了？”

周迎不可置否，随即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递过去，“这里有两千，陈爷爷，你先拿着。”

陈二忠眼里的亮光暗下去，心想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他以前每个月工资350块，在南城已经算不低了，还不够一只东北虎一个月的伙食费，更不说其他医药费杂费那些。

两千块对于现阶段的动物园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些，周迎都知道，想让动物园起死回生，光是奔着养活园里的四只远远不够，笼舍需要改造，动物需要引进，员工需要增加，处处都得花钱。

“办法总比困难多，陈爷爷，不是吗？”周迎站起来像蓬松的棉花糖，看着软乎乎，但眼神坚定，让人心安。

陈二忠仿佛看到了秦曼，“小迎，陈爷爷相信你，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饭后，周迎领着林笑笑在动物园逛了一圈，到了熊山前面，林笑笑拽住她的衣服，不走了。

周迎依着她，停下来，跟她介绍道，“这只黑熊今年二十一岁了，相当于我们人类的六十六岁，十年前跟陈爷爷一块来的动物园，没过两个月生了一只小熊崽，毛绒绒，很可爱，当时好多游客特意跑来看她们母女俩，可惜小熊崽三个月大就得病死了，黑熊伤心过度，眼睛哭坏了，加上年纪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快看不到东西了。”

作为老饲养员，陈二忠对动物们一视同仁，但多少对这只黑熊还是偏爱的，一个人精力有限，打扫不了所有笼舍，唯独熊山整齐干净，可见废了不少功夫。

林笑笑若有所思地躲在树荫底下睡觉的黑熊，沉默地好一会儿，发出感慨：“不是所有妈妈都爱自己孩子。”

“是啊，就像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妈妈也有好妈妈坏妈妈，凡事不能以偏概全不是吗？”小玄猫很喜欢自己的小主人，不光说话性格跟林笑笑学，她的事情更是如数家珍。

林笑笑母亲生下她的第二天跟别的男人跑了，以致林笑笑从小被村里小伙伴笑到大，性格养得孤僻自卑，胆小怕事，八岁那年，林宏兵带回来一个女人，也就是王翠琴，让林笑笑喊妈妈，哄她喊了妈妈，妈妈就会疼她。

林笑笑不信，亲妈都没疼过她，后妈更不可能对她好。

所以林笑笑一直很排斥王翠琴，对于王翠琴的示好，她只觉得对方是做戏赚好名声。

直到那天发生那件事……

“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了，姐姐……”林笑笑哭声哭气地跟周迎说道：“帮帮我，我妈不是凶手，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我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