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天清晨，浓雾弥漫。

春来再次戴上猫头鹰面具，又从父亲屋里拿了两个麻醉针，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这一次她不为了玩，而是为了救人——昨夜，她偷听大人谈话，得知内乱已经平息，鞋匠夫妇双双被绞死，他们的独子免遭死罪，但还是要在次日清晨被逐出基地。

春来听到后难受的不行，他们口中的鞋匠儿子，是编号为L2011的男孩，是她的十一哥哥，是她从小到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书上说了，人应当为朋友两肋插刀。

大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并不关心，可干嘛要牵扯到小孩子？何况是十一哥哥那么好的人？

正义感驱使小姑娘做出一个胆大的决定：劫狱！

十一哥哥这会儿人应该还被关着，周围有看守，牢房还上了锁，自己单枪匹马肯定闯不进去，只能等到第二天，那时犯人多，看守少，人又都在开放空间里，只要随便制造点骚动，看守就无暇顾及这么多犯人，自己只需要瞅准时机，一定能把人救出来！

书上都是这么讲的，干就完事了！

至于如何制造骚动？所谓的时机又是什么？把人救出来以后能去哪？还有其他不确定因素？

春来没想那么多。

她最担心的，莫过于再被林先生抓住——前天在灯塔正玩的高兴，林正初不知从哪冒出来，直接一巴掌把十一打晕，然后二话不说把她扛回家。

肯定是林先生把十一哥哥送进牢里的！春来愤愤地想。

谁想到早晨的出逃格外顺利，林先生像是失踪了，她从家一路走到基地大门，竟然一点阻碍都没有遇到。

春来觉得蹊跷，但疑惑很快被另一件事冲走：在一众要被驱逐的人里，她看到了L2011。

猩红的数字写在少年胸前，他脸上身上都是血，连面容都看不清。

春来想哭，硬生生忍了回去。

冷静，我要冷静，先要制造骚动…

等等。

骚动…该怎么搞？

春来意识到自己计划不够完善，瞬间慌了神。

算了算了，不搞骚动也行，找个看守薄弱的地方…

不对啊！看守怎么比烦人还多啊！

书上说，这种时候一定会有漏洞。

可春来没想到，最大的漏洞竟然是自己。

小姑娘抓了瞎，在猫头鹰面具下哭出了声。

周围大人们只以为她是被吓坏，没有太多注意她。

眼看着少年就要走出基地大门，一旦走出去，就彻底没救了！

要是爸爸这会儿在基地就好了…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然直接冲过去吧？我好歹是春原的女儿，他们肯定不敢把我怎样？

对，就这么干！

春来挺直腰，抬起头，一步一步稳稳地朝前走，想尽可能摆出执政官千金的威严。

突然，人群中一阵喧哗。

刚才还耷拉着脑袋的少年，竟然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可没跑两步就被抓住，拖进旁边的巷子。

春来赶忙刹车，挤出人群，快步跑进巷子。

少年已经被打的没了声，他脸贴着地，像牲口一样被人往前拖。

春来就站在旁边，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戴面具的小女孩。

机会！这是机会！

她心脏都提到嗓子眼，脑袋轰轰作响，手揣在兜里，麻醉针握在手里。

没问题的，已经看父亲用过好几次麻醉针，只需要扎进去，按下去…

拖着少年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咣的倒下。

欸？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春来看不懂眼前的状况，但这不影响她举起麻醉针，扎在男人身上——书上说了，敌人倒下后，一定要补刀。

“别怕，我保护你！”春来说，看少年好像没听清，她摘掉面具，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朝着她伸出手，然后晕倒了。

春来再次犯了难。

问题一，她搬不动少年。

问题二，往哪跑？

就在春来焦头烂额时，卫兵已经发现不对劲，纷纷围了过来。

“人在那儿！！”

春来有一瞬害怕，但很快冷静下来：“没事的，他们…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我爸是执政官…”

“还有个小女孩！”

“通通抓起来！”

没有人认识她。

春来脑子空空：这下完了。

卫兵的大手已经抓向她的肩膀。

忽的一阵风吹过，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抱在怀中。

是父亲的味道。

*

“春原先生不是去冰霜密林了吗？怎么会提前返程？”

“什么返程啊，你没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吗？”

“对哦…看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哟。”

“听说，春原先生开恩，把那些骡子都赦免了！”

“真的假的！”

“啧，基地里都传遍了，还能有假？”

春来躲在房间里，门外的悄悄话让她松了口气：十一哥哥应该没事了。

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只等着父亲来责问自己，可等了一天，父亲也没来，吃晚饭的时候也没提这事儿。

难道…不打算骂我？

已是深夜，书房还亮着灯，春原坐在书桌旁，正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很快用线条勾勒出一个建筑的雏形。

在他身后，还没桌子高的春来正悄悄靠近，她屏住呼吸，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前进。

春原的目光并没有离开本子上的线稿，他神情专注，嘴角噙着笑，“小猫头鹰，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春来被吓一跳，然后直起身，嘴一撇，“你用‘灵感·夜幕’，犯规！”

春原放下笔，将轮椅转过来，膝盖以下的裤腿空荡荡的，金色双眸温柔沉静，“我没用‘夜幕’。”

“那你怎么发现我的！”春来不信，梗着脑袋问。

春原把女儿抱到大腿上，指着书桌上的黄铜笔筒，“看这里。”

春来双手撑在桌子上，歪头去看笔筒，磨到发亮的金属面就像一面镜子，映出她不服气的脸，“...又输了。”

“没事，下次再战，总会赢的。”春原合上本子，“这个时间点不好好去睡觉，看来小猫头鹰有话要说。”

春来抿了抿嘴：“我是来认错的。”

“哦？”春原故作吃惊，“我怎么不知道，小猫头鹰还有错的时候？”

春来听出父亲话里的调侃，“哎呀，爸！”

春原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小姑娘，眉眼里都是笑意。

“前天晚上，我偷偷跑出去玩了，”春来把头低下，“和其他小朋友玩了躲猫猫…不过我没摘面具，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还有呢？”

“嗯…中途遇见林先生，我假装没看见，跑掉了…”

“没了？”

“还…还认识了一个哥哥…”

春原依然面带笑容，问：“小吃摊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