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明安行宫的那一天,阳光还算灿烂。
持续将近两个月的,浩浩荡荡的迁都,在抵达明安的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但西戎的形势依然紧张,并没有因为王朝迁都,而有所改善。
不过至少,懦弱的皇帝是暂且可以避开西戎,安下心来了。
入宫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举行迁都大典。
都这个时候了,皇帝依然不忘各种祖制和礼仪,还吩咐礼部的官员要如何大张旗鼓地举行这个大典,代表他们王朝的重生。
庄钰在旁边冷眼看着,却也无能为力。
他站在那儿的时候,感觉有人很轻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一开始,庄钰还没反应。
回过神来,才发现庄夜阑就站在他身边。
庄夜阑用他的小手抓着庄钰的袖子,漆黑的眼底透出些不安。
庄钰把庄夜阑的手挥掉了。
他说:“说了别碰我。”
庄夜阑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迁都大典自然也少不了太子殿下的参加,虽然庄钰现在才九岁,可他该干的事情一样都不能少,病还没好全,就得在大典上陪着他父皇一直站着。
大典之上,群臣皆在,皇帝和皇后并肩而立。
庄钰跟在皇帝和皇后的身后,往两侧望去的时候,看见了庄夜阑,他个子太矮了,被挤在人群里,几乎看不见。
大典举行到一半,突然有宫人冲了过来,跪拜在殿上,痛声道:“陛下!不好了!李妃娘娘服毒了!”
“什么?”皇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群臣愕然,也都面面相觑。
皇后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冷静,“陛下,大典已进行到一半,不可中途停止,否则预示不详。”
皇帝站在那儿,手指颤抖着。他身边站着的徐清是他的皇后,是他不爱的人,但徐家握有王朝大半的兵权,而且整个王朝上上下下,都有徐家的人。李妃在徐家面前充其量不过是个蝼蚁,可偏偏是皇帝爱的女人。
朝堂上寂静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
最后,皇帝在徐清的视线下,跌坐在龙椅上,对身边的人道:“快传太医,告诉李妃,大典结束后朕便去看她。”
但想都不用想,大典结束后,等待皇帝的,只会是李妃冰冷的尸体。
大典结束以后,徐清离开了大殿,她走起路来依然是皇后的仪态,庄钰在后面望着徐清,忍不住想,他的母亲曾经害死了多少人,以后是不是都会报应在他身上。
庄钰也去了李妃的宫殿。
他在殿外就被人拦住了,那宫人道:“殿下,别进去了,里头不好,怕冲撞了您。”
于是庄钰便没有进去了。
他站在殿门外,听见了皇帝压抑的哭声。
转过头来,发现庄夜阑跟在他后面。
这庄夜阑还真像是一只小狗,庄钰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大抵是因为李妃死了,庄钰知道庄夜阑以后在宫里的处境会更艰难,可能都不能留在宫里,会被逐出去,又被什么权贵给捡回去,当成一股势力的傀儡来培养。
庄钰瞧着庄夜阑。
安静了一会儿,他半蹲下来,向庄夜阑招了招手。
庄夜阑慢慢地走了过来。
庄钰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解开带子,从包裹里掏出一块脆饼来,递给了庄夜阑,“吃吧,本来是备着给我早上吃的,但我不饿。”
庄夜阑慢慢地接过庄钰手里的饼。
他刚要咬下去,庄钰就忽然问:“你不怕我下毒么?”
庄夜阑拿饼的动作一僵。
但很快,他慢慢低下头,咬了一口,什么都没说,就开始吃了起来。
庄钰移开了视线,看向别的地方。
该说不说,庄夜阑特别有心机,上辈子从小也是用这种人畜无害的样子,让庄钰保护了他十几年。
庄钰望着天上的云彩正出神,突然听见旁边的庄夜阑突然咳了一声。
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庄夜阑居然吐出一口血。
庄钰:“!!!”
他对天发誓他真的没有下毒,那几块饼原本也是他留着自己吃的。
庄夜阑“吐血”的时候,旁边有位宦官看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喊道:“不、不好了!小殿下吐血了!小殿下中毒了!”
庄钰如今没有心情去想庄夜阑什么时候就变成小殿下了。
他蹲下来,急急捏开庄夜阑的嘴,都想要去抠他喉咙了,“你吃什么东西了,快吐出来!”
庄夜阑的表情很奇怪。
他挣扎着摆脱庄钰的手指,然后捂着半边脸退后一步,摇摇头,不说话。
庄钰觉得庄夜阑可能不是吃了饼,而是吃了别的东西。
但看庄夜阑的精神状态,又不太像是中毒……
那宦官跑去喊人了,庄钰将庄夜阑拉了回来,“张嘴。”
庄夜阑没办法,最后还是在庄钰的威逼下张开嘴。
庄钰往里一看:“……”
庄夜阑有一颗乳牙,摇摇欲坠地挂在牙床上,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但是又没完全掉,牵扯着,带出细细的血丝来。
原来是吃饼把牙给吃掉了。
庄钰有些许无语。
他让庄夜阑把嘴巴合上了,“你等太医过来再让他们帮你把牙齿给拔了吧。”
可是庄夜阑却摇了摇头。
他扯了扯庄钰的袖子,“疼。”
庄钰皱起眉来。
庄夜阑仰起头,巴巴地瞧着庄钰,“太子殿下,疼,帮我……”
庄钰:“……”
他想当做听不见,四处望,但都没等到太医过来。
庄钰被庄夜阑扯得有些烦了,最后还是蹲下身,凶狠地对庄夜阑道:“张开嘴。”
庄夜阑听话地张开了嘴。
庄钰伸手进去,用手指捏住了庄夜阑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一用力,就将那颗小乳牙给拽了下来。
他把带血的牙齿塞进庄夜阑手里,“别再烦我了,走远点。”
庄夜阑捏着自己那颗牙齿走开了两步。
他又开始吃饼了。
庄钰真的想不明白,庄夜阑小时候看着怪可爱,长大了怎么就这么讨人厌。
不光讨人厌,还……
一不留神,就想起床榻上,庄夜阑俯身下来,流淌的长发滑过庄钰脸庞的那种触感,一想起这个,就让庄钰难受得别过脸去。
虚情假意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人,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小殿下中毒了?怎么我看,小殿下还好端端的呢。”
庄钰抬起眼来。
刚才那个宦官去喊了一个人过来,喊来的人也是个宦官。
但喊来的这个宦官,明显品级要比之前那个高上许多,因为他穿的是宫内象征品级最华贵的紫色衣裳。
这位年轻的白面宦官,丝毫不管李妃宫内传来皇帝的哭声,径直走到了庄钰面前。
他也没跪,脸上带着笑意,看了一眼庄钰,又看了一眼庄夜阑。
庄钰感觉自己的袖子又被抓住了。
庄夜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了他背后。
庄钰回头看了一眼,庄夜阑一边吃饼,一边抓着他的袖子,乌黑的眼睛则盯着来人。
那位白面宦官看了庄钰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单膝蹲了下来,在庄钰面前露出个笑容,伸手似乎要碰庄钰的脸蛋。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王瑾昌,别用你的脏手碰太子殿下!”
这位名叫王瑾昌的年轻宦官,手一顿,停在半空中。
不远处,徐丰摇大步走来,直接挡在了庄钰跟前,冷眼瞧着王瑾昌。
庄钰知道王瑾昌。
上辈子,王瑾昌一直和徐家作对,作为江州王氏的长子,江州王氏没落后,王瑾昌就入京来了,他本来读书万卷,可以靠考功名入仕,没想到竟然入内廷当了太监,不光当了太监,还成了皇帝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利用这层身份,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徐家和以王瑾昌为首的内廷宦官,一直都势如水火。
不过庄钰也听说,他的舅舅徐丰摇,曾经和王瑾昌是自幼一同长大的竹马……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庄钰正思考着这些事情,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
低下头来,看见庄夜阑颤着手扯着庄钰的袖子,望着不远处。
在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只白色的小狗,摇着尾巴向这边过来。
庄钰知道那是王瑾昌的狗。
可现在问题并不是那是谁的狗。
而是庄夜阑怕狗。
庄钰冷眼看着庄夜阑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只小狗越跑越近,没有躲避的地方了,庄夜阑一把转过脸去,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庄钰的怀里,身子打着颤。
那只小狗还偏偏挑最害怕的人下手。
它跑到了庄夜阑的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庄夜阑。
庄钰还没来得及反应。
庄夜阑已经一下子惊起,直接窜进了庄钰的怀里,双腿缩起,死死搂住庄钰的脖子,把同样有些湿漉漉的鼻子抵在了庄钰的脖颈处,呼吸一喘一喘的,紧张得眼泪打湿了眼睫。
庄钰:“……”
他开始搞不明白,哪只才是真小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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