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羽手中的那束光照亮了乘愿的面容，乘愿勾了勾唇，笑容清浅。

"初羽，等我回来。"

他拂袖盘坐在虚空，飘盈的白衣像是深夜的云朵，背后似乎藏了一轮能照拂人心的明月。乘愿很轻易地就将神思凝聚于一点。

时间紧迫，叶初羽没有阻拦，她也知道乘愿应该是有足够的信心，这人习惯深思熟虑，只做有把握的事情。

叶初羽探向自己的识海，往那条连接他们神识的灵线做了加固，万一乘愿被困在幻境的核心里，或许她能由此将他带出来。

当下，她与他的神识连在了一起。

于是叶初羽看见—— 乘愿的内心十分清澄，彷佛万顷碧空，又若一汪蓝海，其间有条正在漂流的小舟，里面坐了一位女子。

"初羽……" 乘愿念着名字。

—— 她既是他的那份执念，唯独的，仅此一份。

乘愿随着小舟飘游，神识中的那个叶初羽仰头看来，一双比海天还要纯净的眼眸，她挽唇时，风静水止，万物尽消。

倏然，无数道天光炸开来，那条小舟和叶初羽瞬间湮灭在光芒里!

该是触及到了幻境的核心边缘。

乘愿的神魂剧颤起来，他竭力稳住，若不是修为深厚，险些就被那股至强的力量给震碎了!

不久后，他睁开眼……

刺目的天光散去，乘愿一眼望见扶桑山的那座小木屋，远远的，身穿蓝印花布衣的叶初羽正在劳作，她抬手抹汗，扬起下颌时看到了他。

"师兄？师兄——!" 叶初羽丢下手中的东西，跑过来。

乘愿愣了愣，那个从阳光中穿越而来的女子跑至跟前时，花容旖旎地朝他微笑。

"初羽……" 乘愿忽地抱住她。

叶初羽惊羞一声:"师兄？你怎么了？"

乘愿将她抱得更紧了，音色有些湿润:"我想你了。"

—— 这个叶初羽，真真切切地活在他的心魂中。

他对她的大部分念想，都源自曾经他在叶初羽的心魂里看到过的那些浮光掠影，接着经由他的想象，就有了这个柔情似水的叶初羽，陪他渡过无数的相思时刻。

他与她共建小屋，与她一同观赏春来飞花，眺望夜间星河，直到与她结为夫妻…… 这个叶初羽不会抗拒他，不会排斥他，这个叶初羽就如重生前那样，温柔地依赖他，能敞开心扉，接受他的爱……

忽而，他臂膀里的叶初羽不见了。

乘愿虽然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境，可在叶初羽消逝的刹那，他的心被狠狠一揪，忍不住弯下腰。

耳畔刮来一阵风，他倏然抬眸。

—— 进入了月无邪的幻境。

.

这里就是上古那座举世闻名的灵山。

灵山曾经作为天地通道，恩泽四方，却败于一场仙魔大战。此刻，巍峨的仙境之山已是四崩五裂，面目全非。

天苍地茫，一位红衣女子跪在那里，风扬起她那席触目惊心的白发，周边乱石散沙，她的双膝几乎被埋住了，臂膀裸露在残破的衣袖外，肌肤上斑驳的血迹已然凝固。

她整个人，似乎也成了一座固执的石雕。

这位正是灵山最后一代的女仙君，月瑶。月无邪这个名，是她出境后自取的。

乘愿不敢挪动脚步，因为陷在幻境里的人神识不清，一旦受到外界刺激，很容易癫狂，如若那人自寻魂飞魄散，幻境就会彻底消失，那样的话，连乘愿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月瑶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后出现生息，问道:"谁？"

"月仙尊。" 乘愿恭敬回道，"我是合虚境的仙君，乘愿。"

"合虚境？" 月瑶从未听说过合虚境。

合虚境位于丰沮玉门，离灵山不远，同属西界，但是合虚境创建于灵山败落的二百年后。

月瑶单手支地，缓缓起身，她的那头白发在灰色的天地间显得很耀眼。

乘愿双眉紧蹙，忆起仙族史里所记载的: 两千年前，魔族借仙界防界薄弱之际，大举侵入，月瑶仙君带领仙族与魔族万军交战，魔族溃败，但仙族也伤亡惨重，而月瑶仙君因为故友纷纷战死，过于悲伤，曾经一夜白头。

月瑶转过身来，神情恍惚，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男子。

这位女仙君曾经是出了名的美人，可当下这副容颜，披头散发，脸颊布满了已被风干许久的泪痕，混着纵横交错的鲜血，可怖得像个红衣女鬼。

乘愿知道她陷于幻境足有两千年之久，所以不能一股脑地陈述，需慢慢引导，要让月瑶自己醒悟这里是幻境。

乘愿小心探问:"月仙尊，仙魔之战已结束，似乎挺久了，您为何一直留在此地？"

月瑶只言片语地道:"为何…… 因为我的，我们的家园…… 曾经，就在这里……"

乘愿想起叶初羽和她的家园，心就一阵痛，他攥紧颤动的双手，走向月瑶:"月仙尊，此番我专程前来寻您，您是否愿意随我离开？"

月瑶沉默半晌，眼神恍惚:"离开，去哪里？"

乘愿回道:"去人间，因为有些失了魂魄的百姓，急需您的帮助。"

月瑶艰难地移动脚步，却像背着一块千斤重石，或是脚下生根，无法挪动。

她沉叹一声:"我连自己的伙伴，子民们也没有保护好…… 即便逆法重生，一次次的，却无法改变命运，拯救灵山…… 我还能帮得了谁……"

乘愿心头一怔，原来她都知道!

月瑶的昏沉絮乱的神识还余留着一两分的清醒。

乘愿借机道:"月仙尊，既然您知道此处是幻境，那就赶紧随我离开吧。"

即便乘愿可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只要一想到叶初羽，他就无法安然处之，当下叶初羽正与洛无羁里应外合，维系结界的通道，万一发生什么危险……

乘愿走近月瑶，牵住她的衣袍:"月仙尊，我的同伴们在尽力开启幻境，时间紧迫，晚辈得罪了。"

"无礼!" 如此一激，月瑶忽然回了些力气，迈开几步，"我不会出去的，你走吧!"

乘愿并不意外她的答复:"月仙尊，你明知命运无法逆转，何苦执着？"

月瑶也知道自己元神里的力量仅余无几……

她颤抖着，瞥见地面闪过一线光芒，是她的剑。她俯身拾起那把断剑，端在手间，从剑身里看见了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容:"是，我知，可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她回过头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乘愿的眸光波澜起伏，当初在思南城里，他窥见叶初羽临死的那幕时，他内心最强烈的一个愿望就是，想令叶初羽重生!

可事实上，叶初羽真的是逆法重生而来。究竟她是如何做到的？此番又能否逆转命运？如今乘愿只有一个目标，他定要护她安危。

乘愿复道:"我会不计一切代价，我必将执念到底。"

"可是月仙尊，我必须带你出去，因为两年后，此处将受到地震的影响，届时您也会不得不苏醒过来。"

月瑶不从:"你不必多说，我不会走的。" 但她嘴里呢喃着，两年，两年…… 难道一切真的都完了吗……

蓦然，这里的景致开始虚幻起来，像似水里的倒影被什么给搅动了。

—— 月瑶抱着魂飞魄散的决心，想最后重启一次时空逆转!

乘愿捏了把汗，思量片刻，果断抬手发出几道灵力，断裂的山崖轰然倾倒。

"你在这里困了太久，两千年后的如今，灵山早被夷为平地，就像这样。" 话语间，乘愿继续发力攻击那些断崖残石，方圆十里灰沙漫天。

一来，月瑶无法逆转已定之事，时间离得越久，命运的牵制力就越大。其次，假如万一月瑶成功了，那么两千年后的许多事情都会有所不同，合虚境很可能就不存在了，乘愿就不会遇见叶初羽，那么，他与她的所有牵连都将不复存在……

"你在做什么？住手，快住手!" 月瑶眼睁睁地看着破败的灵山被化为虚无，却无力阻挡，她愤恨地看向乘愿，"你说你是今后的仙君？你就是个魔!!"

这时，幻境逐渐消融在灼目的白光中。

打破幻境的方法，或者是月瑶自愿放下执念，借助乘愿的外力脱身而出，或者在时空转变的那瞬间，比如当下，正是机会!

乘愿不顾礼仪地横抱起月瑶:"月仙尊，外面的世界，还有等着您的朋友。"

时空正在颠倒扭曲，如巨大的漩涡吞噬着一切物体，要将它们粉碎后重新再造。

乘愿凝神聚力，欲要冲破幻境，可是时空浩瀚并且在扭转中变得万分混乱，竟然找不到一个突破点!

"乘愿，你顺着我的声音，这边! 乘愿—— 师兄——"

"初羽!" 乘愿的神识腾往叶初羽的声音，摸索着，最终以电闪雷鸣之速跃出幻境。

忽然，黑暗再现。

他们从幻境的内核里出来了!

"乘愿，快!" 叶初羽为了维系结界通道，已快耗尽灵力。

外头的洛无羁也在用最后的力量支撑着。

乘愿奋力靠近叶初羽，然而身后重置的牵引之力太大，他被困住了，于是他将月瑶抛向叶初羽:"初羽，快走! 你先带月仙尊出去!"

叶初羽接住月瑶，急速往通道外方游离，将月瑶递给洛无羁。

就在设立结界的月瑶离开之际，当下幻境内部正在倾塌，黑暗似乎也在被吞噬而越缩越小。

叶初羽赶紧往通道外缘固了一条灵线，回头去找乘愿。

"师妹，太危险了，你快回来!" 洛无羁吼道。

叶初羽一手拉着线，一边竭力靠近乘愿，伸出手:"师兄，快拉住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灵山，丰沮玉门都源自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