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日，天放晴，地面有点湿，程氏后院的榆钱树冒的正盛，风吹落了一些榆钱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汁液的香味。

小喜照常和小平正一起摘榆钱儿。

“我们中午的时候，给夫人做个粉蒸榆钱糕吧，将面和榆钱揉匀，把榆钱揉碎，但不要太碎了，这样蒸出来，保留榆钱和面两种食材形态，口感会更加丰富。”

王妈妈这会儿也没有在屋里伺候，她在廊下看着年轻丫鬟们干活儿，她们和这季节一样的充满朝气，相衬的很。她闻着清新的空气，朝这两个丫鬟道。

“王妈妈，知道啦，”小喜乖巧答道。

“王妈妈，我还想分出一半面团，往面里面加一点茶粉，揉在一起，用之前的海棠花形模具整形，蒸好后，每块再在上面点缀一朵海棠，想想都觉得美味，做出来应当很好看，夫人看了也会觉得很应景。”

小平跟着小喜后面说道，头上还簪着一朵半开的海棠，手里拿的另一朵朝王妈妈挥了挥。

“平平，这个点心太适合现在这个季节了，加了茶粉还可以适当添香解腻。”小喜笑眯眯看着王妈妈，手里还晃着榆钱儿。

“嗯，法子很妙，可以试一试，记得多做点，大少爷和三娘子昨个从慈心庵回来了，中午会过来陪着用饭。”

又朝小喜说道，“下午的时候，做个榆钱米酒，放进窖里藏着，回头啊，夫人想着这味的时候，便拿出来尝。”

“好嘞”

“明白”

小喜和小平两人齐声答是。

“行吧，你们两先忙着吧，多收点。”王妈妈看了看她们，又走了。

小喜看着王妈妈走了，开始寻思起她刚刚说的话。

“大少爷和三娘子居然从慈心庵回来了。大少爷从二月初就去慈心庵接过三娘子，居然过了一个多月，慈心庵才让三娘子回来，三娘子真的是佛缘深厚。”小平笑嘻嘻地八卦道，因为刚刚得了王妈妈的话，现在她整个人都特别有劲，圆圆的眼睛有光，脸上红扑扑的。

“在庵里干啥啊？”小喜眼神露出疑惑，出声道。

“不知道～”

小喜笑着转移话题，“还是想想，这酒要怎么酿，我们加点陈皮在里面吧，做成两种口味的，一种加了榆钱儿和陈皮，一种只有榆钱儿，平平，你看行吗？”

“嗯，回头我去厨房问问有没有好的陈皮吧，陈皮味甘性温，很适合夫人现在的身体。”小平边收榆钱儿，缩着鼻子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榆钱香，整个人都格外神清气爽。

在屋子转角，她们恰巧看不见的地方，大少爷站在那里，视野可以将刚刚的情形全部纳入眼中。

柳香璋站在石质台阶上，身形挺拔，英姿飒爽，看着小喜和旁人的互动，嘴角微微上提，一双含情桃花眼半眯，嘴唇微抿。

他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形，那个死丫头的身高，声音，都很肖似，昨天那双鞋也很像，这些都碰在一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可惜那天没有看清脸，柳香璋心道，真是可惜，怎么才能让她承认呢？

去搜她家！一个丫鬟，那衣服肯定舍不得扔，只是不会再自己穿了，说不定给身边亲近的人了～

和她搭讪，看看手腕上有没有那个手绳？

她那天也应该感觉到我注意到手绳了，手绳肯定也给了亲近的旁人，或者重新编了。

可恨手绳上那个珠子不是佛法珠，不过手感、大小真的很像就是了，这样可能更好辨认。只要我再看到了，一定可以认出来～～

把她家里人抓来？倒是兴师动众，不过是小小个人私怨而已～她好像也不是故意的～

想把她关小黑屋，套话、逼供？恐吓、要挟、捆绑？会不会太过分啊～诶，她比他妹妹还小呢，太欺负人了～～胜之不武啊～～不是君子所为～

怎么办才好呢～～抓她的方法，倒是有一百种，怎么才能让她承认啊～～

柳香璋心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响。

他眼睛盯着小喜和小平，转向她们手里的榆钱儿，心生一计，浅笑抿唇，转身回到的程氏屋里。

这边的小喜和小平丝毫未觉。

*

程氏屋中。

柳香璋与程氏对坐于茶榻之上，程氏居于右。

“此前香璋说要去慈心庵的时候，我本是想着一同前去的，想要在菩萨跟前诚心跪拜，祈求它保佑我柳氏满门。”

“难得一见是无念大师在慈心庵，总是想着在大师跟前听一听佛法，也盼着自己能长出一些慧根来，就连我看着慈心庵的猫儿都是极具灵性的。”程氏转着手中的佛珠，温和地朝柳香璋道。

“母亲说笑了，母亲要是喜欢，我让树安这两天再去趟慈心庵，去领只小猫儿回来养着也是不麻烦的，我们离开前，正好有一窝小崽子在喝奶，领一只回家养着，是结一桩善缘。”柳香璋手摸着桌上的茶杯，茶水还温着，态度谦和恭谨。

“嗯，谢谢兰因，那就麻烦树安走这趟了。”

“你们这些孩子都大了，院子如今冷清的很，有只猫啊狗啊的闹着，那些丫鬟们也能闹一闹了，不用拘着闷着，跟着我这不爱动的脾气，整日里死气沉沉的。”

程氏顿了顿，示意旁边的王妈妈添茶，接着道，“今天你愿意在雪柳阁中陪我啊，我很开心。”

“母亲，我会尽快安排好的，到母亲的时候，烦请母亲赐名。”柳香璋微微笑道。

“听闻母亲如今院中集齐了平安喜乐四个丫鬟，这也是母亲到缘法。”

“太太有什么好名字吗？我记得书阁里面有一本关于文人爱宠的书，里面还说了一些起名字的讲究，”王妈妈看着程氏被大少爷哄地起了一些兴致，忙说道。

“这些还是上次在书阁晒书的时候，太太也去帮忙的时候说给老奴听的。老奴一直记着呢～”王妈妈又看着大少爷补充道。

“诶，是有这样一本书，之前在书阁的时候翻到过，母亲既然看过这本书，我定要翻出来看看，看看有些什么好听的名字。”柳香璋和王妈妈一唱一和。

“你们两个就尽管哄着我吧～～”程氏面色变得愈发和善，眼睛笑眯眯。

“才没有呢，是母亲博学。”他带着一点点皮，朝王妈妈眨了一下眼睛。

“哼～”程氏看到他们两个这样，越发随和了。

程氏是柳家的当家夫人，无子，柳香璋是家中姨娘所生的庶子。

李姨娘在柳香璋六岁的时候，因病亡故。

她嫁入柳府，一直无出，自那不久，就将柳香璋记在了自己名下，亲自教养。

程氏她如今三十有七，至于府中其他的姨娘侍妾，只有一位白姨娘，两位通房，府内事务在她的打理下井井有条。

柳老爷平时忙于公务，多情却不沉迷于女色，如今唯对府中这位白姨娘有些偏爱。

程氏对此心中虽愤懑不满，白姨娘恃宠而横行，但平时看在老爷到面上，对她礼让了三分，不愿家宅不宁。故此在不断的忍让退步中，心中郁结，性子愈发沉闷。

王妈妈和柳香璋便想着法子，逮着机会，就逗她哄她。

“母亲，我去书阁把那本书找来，慈心庵我还是树鑫去吧？树安老想着玩～～”柳香璋向程氏询问。

“嗯，让树鑫去吧，树安留下来帮忙给屋子后院里的花挪一下盆。”程氏沉稳中带着佯装的嗔怒，眼角却忍不住变成弯弯的。

“是，那我便去安排啦”他躬身告退，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院子的假山，她们被遮的严实，院外的候着树安树鑫，一齐随侍身后。

屋里的王妈妈看着大少爷走了，走到程氏跟前，两人对望一眼，程氏知她想说什么，率先开口道。

“ 是哪个丫头啊～”

程氏眼中忍不住的促狭之意，声音中都带了笑。

“ 嗯，是小喜，不过，老奴也说不好，大少爷这两次来都格外关注她，但还看不准大少爷的意思。”王妈妈谨慎地道。

“ 嗯，再看看吧，这么多丫鬟，怎么偏偏她呢？他的年纪也该有个伺候的通房了。”程氏看向王妈妈，眼神中带着一些雀跃。

“ 好～不过，那个丫鬟先前是碧羽轩的人，夫人可要想好了。”王妈妈提醒道。

“ 嗯，容我再考量考量～你也要去点点那个丫头。”程氏默默看向门外的远方，她身着一袭烟绿色衣裙，衣服的绣花和腰带点缀着鹅黄色，朝云髻上华翠金花，倚在贵妃榻上，显着淡淡的疏懒和雅致。

“老奴待会看着树安干完活，和他搭搭话。”王妈妈给程氏揉着肩，在耳边轻声说道。

“嗯，一个丫鬟的小事，倒也不是不能让他如意。你出去办吧，我想眯一会儿～～”程氏起身走向床榻。

“是～”王妈妈扶着她躺下，盖好被子，帘子放下，木窗微掩，点上安神的香，一室静谧，关上门，挥手吩咐丫鬟小安过来候着，悄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