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李善音看着垂头的小伙子,认出他是堂世宁大火中幸存下来的学徒。
她同黎疾进到院子里,并给黎疾施了个眼色,叫他去准备些茶水点心来。然后李善音扶着小军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刚一接触到小军的手臂,李善音就惊讶了一下。只因这和握住一根骷髅没什么区别,薄薄的皮肤紧贴在他小手臂上,让人几乎察觉不到血肉的存在。
“听你的邻居说你好多了,”她想起征兵之时阿辉与那人的谈话,“怎么看起来模样如此憔悴?”
小军脸色形容枯槁,眼下两片大大的青黑,彰示着他的夜不能寐。
小军身体轻颤,几次欲张口却都哽咽了回去。正巧黎疾提了茶壶出来,李善音就招呼他先喝些热茶水缓一缓。
“你慢慢说。”李善音把茶杯递了过去,语气温和。
对方似是许久没有得到过如此温柔的对待,一时更加激动,手中的茶杯随他情绪轻晃,杯中淡青色的茶水左摇右晃,上面漂浮着的几片水面孤舟似的茶叶跟着起伏。
许久,久到小军喝完了一杯茶。他把空了的茶杯十分用力地握在手里,失了血色的手指同被洗得发白的袖边一样,显得可怜极了。
“善音姐姐,”他年龄本就不大,又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就为了讨生活去做了学徒,堂世宁就相当于他的第二个家,“大火那天……很久不曾露面过的堂老板突然出现了。”他努力地回忆着那一天的光景。
李善音听到他重提起诡异的火灾,一时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屋子里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带着所有人的思绪回到了那燃着热烘烘炉火的堂世宁。
那时候天气还没完全暖和下来,堂世宁还同大多数人家一样点着火炉。
小军就依偎在火炉旁边取暖打盹。这几天来的病人实在太多,他筋疲力尽,得了空就想着睡一觉。
正巧这时堂大夫掀帘进来,小军一个惊醒,然后蹦了起来。
堂大夫拂去身上沾着的几片枯叶,叫小军去帮着把新进来的一批药材运下来摆放在门口,等到了晚上闲下来后再搬进里面。
小军不敢怠慢,更不敢去问堂大夫这些天都去哪里了,只是闷头去干活。中间实在累得不行了,寻思去喝口水,不想窥到了奇怪的一幕——堂大夫正把火炉的铁盖子掀开,汹涌的火舌跃升了好高,旁边就是些易燃的干药材和柴火,而他正神情空洞地拿了个丝巾类的东西放在火焰上。小军刚想提醒这样危险,但是转念一想堂世宁是堂家几代人的心血,宝贝着呢!他何必多此一举。因此没有理会。
没想到不一会,药坊就燃起了熊熊烈火,而源头正是堂大夫方才待的那间屋子。
病人、大夫、跑腿的小厮都疯了一样往外跑,但是唯一的通道被货物阻塞了。人挤人之间,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就这样,什么都没了。”小军盯着空空的茶杯,嚅嗫几声:“慌乱之中,有个长得很恐怖的老人拉住了我,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他的眼神很可怕,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已经起了杀意。”
“很奇怪的老人?”李善音皱眉。
“他身子佝偻得不成样子,几乎上半身要和腿贴在一起了……”
“槐叶?!”李善音和黎疾异口同声。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而后都微微有了定论。
这场火果然不是意外。
黎疾靠在石桌上,他瞥了一眼满脸悔色的小军,想了想,还是手中捏了个血化符悄悄贴在了他身上。这样槐叶就是想下手也没法下手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善音瞧见了黎疾的动作,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开始深思这件事。
“槐叶做这件事的缘由我不清楚,”黎疾端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里,眼神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冷笑出声,“但音音想想,堂世宁出事的最大受益者是谁?”
受益者?
毁了堂世宁,百姓们的病情就会得到耽误,但是谁会如此恨这些平民百姓呢……等等,李善音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堂世宁的失火使大批百姓陷入自救无门的境地,此种时刻还有谁会有闲情去查找怪病的来源呢?而这拖延又为怪病的始作俑者带来了隐瞒的时间。
是了,燕王能有充足的时间转移那些尸体,不就是因为当时的百姓都自顾不暇,没人有精力去曲亭山探查真相吗?
李善音睁大眼睛,胸口被气得微微颤抖。
黎疾适时继续引导,“况且当时感染疫病的病人大多都聚集在堂世宁,一场大火直接解决了传染的源头,也降低了疫病扩散的风险。”他把手中晾得差不多了的茶水递给李善音。
当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会传染的疫病,只有亲自作孽之人才知道这怪病的威力。为了把人口损失降到最低,便采取了这最狠辣的手段。
李善音心情难平,愤愤道:“他的一己之私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那槐叶……”她顿了顿,顺匀了气才接着道:“必定是已经在替燕王做事了。”她想起同他交易的那一滴眉间血,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又与小军说了这话,安慰过他后他情绪才渐渐安稳下来。他直直地跪在地上,求李善音原谅他一开始的糊涂。他一开始不敢说,日日夜夜都在忍受着良心的折磨。
“只要你能说出来,就够了。”李善音拍了拍小军瘦骨嶙峋的脊背,叫黎疾拿了些银两送他出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善音兀自叹了口气,想了想,正要将眉间血一事讲给了黎疾听,却见阿泽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过来。
“姐姐!”他跑进院子里。
李善音从没见过做事向来慢吞吞的阿泽如此着急过,不禁心下一慌。
“我看到螣蛇她被几个捉妖师抓走了!”
“什么!”李善音忙转过身。
黎疾也拧眉凝神去听。
“方才我带着花雀它们在河边散步,忽感觉到异动,就偷偷去看。结果几个白袍捉妖师各站在一角,将螣蛇束缚在阵中央,将她收进了捉妖瓶中带走了!”
“只怕不好。”黎疾沉声,“螣蛇是真身成妖,内丹无论是对捉妖师还是人类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他同螣蛇虽多有龃龉不合,但眼看着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被剥皮抽筋,他还是不能坐以待毙,但……
他看向李善音,正巧李善音也在看向他。
“你能救下螣蛇?会不会很危险?”李善音知道世间不乏有真本事的捉妖师,他们的阵法对妖者的压制力堪称恐怖。一时担心了起来。
黎疾给了她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眸中升起一抹温柔,“血化符不仅能杀妖,也能伤人。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也不会傻到让自己置身险境。音音放心。”他绽放出一个笑,在天□□暗时。
李善音知道他不会袖手旁观,螣蛇此前也给予过她帮助,因此她还是希望黎疾能出手救她的。只是担心黎疾会遇到危险,有了黎疾的保证,她心安了些。
“那你现在就要……”
“嗯。”他点点头,靠近李善音的身侧,“阿泽你留在家里好好保护音音。我在四周都布下了血化符,一般人不会有伤害你们的机会。”他虽同阿泽说着话,但是注意力却全都放在李善音身上。
一想到可能有好几天见不到李善音,他心底就涌现出一丝慌乱。对此,黎疾只以为是他太过依恋对方。
“音音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他几乎要把李善音拥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扑在李善音发顶,惹得李善音抬头去看他。
呼吸交缠间,她郑重地点点头。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尽力而为便是。”她伸出手,摸了摸黎疾柔软黝黑的头发。心里开始想念起毛绒绒的小狼来。她心想着等以后安定了下来,一定要让黎疾多多变回本体,她要抱在怀里揉搓个够才行。
天边的乌云成片,掩盖住金色的日光。山风袭来,潮湿的空气被席卷,颇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李善音望着黎疾远去的背影,心底的不安扩散。她怕黎疾会发生什么意外。
“姐姐?”阿泽拉了拉她的衣袖,十分认真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李善音也摸了摸他冰凉坚硬的脑袋瓜,心想着她有琉璃眼,又有黎疾的血化符,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院门外,一株藤蔓延伸进来。
……
“情蛊?”
昏暗的房间里,男人轻轻出声,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中蛊之人会爱上下蛊之人,黄泉碧落,生死不离。”衰老喑哑的声音回应着他。
“爱上我?”他语气一顿,回想起过去种种。
他也曾喜欢过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若是能用情蛊使她为己所用,岂不美哉?到时候把她娶进府里,既得到了琉璃眼,又能圆了当初的遗憾。
“这需要对方的什么东西做引子?”男人自然知道凡结蛊虫,需要双方二人的某样东西做引子才行,于是问道。
“只需一滴——眉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