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名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惊讶,忽也想起了那段传闻,说刘湘玉少时曾一掷千金包了那京都赤香阁里的花魁。
当初刘瑾瑜还拿这话刺过她,彼时赵无名只顾着拈酸吃醋,并未细究,后来还是刘湘玉主动提及。
“怎么了?”赵无名问道。
“玉人京是赤香阁每任花魁的名字,小满之前就叫玉人京,我当时只觉得这名字有趣,便问她,若说是表示仙女的话,理应唤作玉京人才对。”
“那后来呢?”
赵无名仔细听着,他不愿意刘湘玉和旁人有过多的牵扯,但他又完全没有任何立场指摘刘湘玉的朋友。
小满琵琶弹得很好,刘湘玉那时候在刘府处处不自在,更多的时候便是躲到小满那里听她弹琵琶。
小满曾问她为什么救自己。
“那晚宴会,你的琴弦乱了。”
刘湘玉将那些风流纨绔子的模样学了十成十,听到这话后便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用扇子抵在她抚琴弦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而后不正经道:“这便是……曲有误,周郎顾。”
等到后来小满要刘湘玉给她起一个名字的时候,刘湘玉便又问她:“为何叫玉人京啊?”
“曲有误,周郎顾。”
赵无名听到刘湘玉的回答。
“小满当初便这样说的,我那时以为她在笑话我。”
“恐怕当初说的是玉郎顾吧。”赵无名冷哼一声,语调仿佛拐了八百个弯一样捻醋道:“你情债倒是多,男女不限。”
刘湘玉挑眉道:“赵兄这么说的话,你当初莫不是以为自己是断袖?”
赵无名被刘湘玉一记直球打的措手不及,羞恼的面红耳赤,便别过头不再理会对方。
偏偏那罪魁祸首气定神闲,将眼神放在那小孩身上全神贯注。
“刘湘玉,你……”
“嘘——”
刘湘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瓣上,终于肯看他,笑的无奈纵容,她压低了声音,温柔的像一滩春水,“阿颂,你乖。”
赵无名晕晕乎乎的,便听见了那小孩张嘴道:“哥哥姓玉吗?”
似乎是因为巫岷救了她,玉人京黏他黏得紧,吃饭的时候也不枉腾出一只手来揪着巫岷的衣袖,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头发盘成两个可爱的丸子髻,那张稚嫩的脸上也不笑,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巫岷。
就像那只小狼。
巫岷忍不住呼噜了两把她的头。
“不是哦,我叫巫岷,不是你们中原人。”
玉人京‘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为什么我要叫这个名字?”
“哥哥是哪里人?”
“那哥哥来中原做什么?”
“哥哥会走吗,走的时候会带上我吗?”
一连串的问题叫巫岷有些招架不住,他中原话原本就学的不好,平时话说都是慢慢的,这小孩突然这么多问题,他有点没记住。
只留下了满脑子的哥哥,哥哥。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巫岷骄傲道:“这可是神仙交给我的诗,他说他的家乡那里将玉人京比作仙女,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他便又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巫岷苦恼地拍了拍头,跟这小孩对视上的时候,又道:“但你确实有点像神女,叫玉人京也没错。”
“难怪,我说怎得不是玉京人。”刘湘玉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巫岷,又说:“驴唇不对马嘴,巫岷学东西也是一知半解的。”
“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玉人京便是他要找的人?”
事实证明,巫岷确实选择做了那睁眼瞎,他几乎是认死理的就觉得小满应该在斋月楼,玉人京被他救回来后他也甚少关心。
仿佛当初相救不过是举手之劳,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泡在斋月楼里寻人。
玉人京便将自己的长头发剪去,扮作小书童的模样跟在巫岷身后,赵无名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刘湘玉。
“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跟我去那种地方?”
巫岷生气地将人抓出来,罚她在府上静闭思过。
玉人京一向听话,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学会了顶撞巫岷,她仰着头满脸的不服气,泪水蓄满了眼眶,在即将落下的时候她狠狠蹭掉。
巫岷实在觉得玉人京这像自己的小狼,他又有些心软了。
“小玉,你乖一点啊,哥哥是寻人去了,你当初差点被卖到那里就不害怕吗?”
哪怕是男装也是楚楚动人,经过一年多的调息修养,年仅九岁的玉人京已经出落的十分美丽,和棺中的阿丑已经八分相似,刘湘玉不相信巫岷没有看出来。
“你会保护我的,哥哥,你是不是找到人就要走了?”
巫岷眼色复杂:“是。”
玉人京内心不安的时候总会抓住他的衣袖,她攥的指尖泛白,问:“那你会带我走吗,哥哥上次没有回答我。”
“不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好好待在梁府。”
赵无名忽然道:“他动了恻隐之心。”
巫岷知晓他要找的人是眼前的女孩,但他在装傻,一年多的相处,他已经不能将女孩当做阿丑的替代品了。
“你说,他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他有没有我不知晓,但这小孩心黑的很。”
玉人京惯会在梁丰和巫岷面前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可赵无名对她的眼神太熟悉了,淡漠又疯狂,她更曾为了试探巫岷对她的容忍度而肆意伤害自己。
果不其然,玉人京哭的泪眼婆娑,她抱住巫岷的腰不松手,道:“我不要一个人待在梁大哥这里,我从小就没有亲人,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你肯救我,哥哥,我听话不贪嘴,还很勤快,你别不要我。”
“别哭了,那我等你嫁了人再走。”
一晃十年过去,巫岷的样貌还是没有变化,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他戴上了面具,大半张脸被遮的严实。
在中原待久了,他似乎都忘了自己的任务,玉人京九岁后便日日着男装跟着巫岷,任凭巫岷如何劝说她也不肯换上女装。
赵无名看着和刘湘玉一模一样的玉人京,只觉得别扭。
“齐隐呢?”
刘湘玉突然道:“阿颂,这一次,齐隐没有出现。”
赵无名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巫岷的突然闯入,好像取代了原本齐隐的位置,多次轮回里,齐隐和满娘自始至终都是纠缠不清的。
夜晚的风撩人,巫岷依旧宿在斋月楼,不知从何时起,他似乎喜欢上了听人弹琴,一听就是大半年。
玉人京一向不喜欢别人接近她的哥哥,偏偏那些女子都跟没有骨头一样往他身上倒,巫岷从一开始的局促羞涩,到如今的逢场作戏,竟也能坐怀不乱了。
她欲将喝得烂醉的巫岷拽起来,道:“哥,你跟我回家。”
“牡丹娘子曲未终。”
巫岷轻飘飘地躲过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
玉人京沉默着,瞥了一眼牡丹弹琴的手,头一次没有随在巫岷身边,说了句:“我先走了。”
牡丹道:“你娘子的眼神好可怕。”
巫岷却被逗得开怀,哈哈大笑道:“什么娘子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她小我十几岁,是我养大的妹妹。”
门口的玉人京顿了顿,转身离去。
“怎么,她这小书童扮的不像吗?”
“郎君当牡丹是傻子啊,她盯你的眼神黏糊的很,说话娇声细语的,扮作男子也不用心些,你瞧她脸上脂粉,”牡丹停下弹琴,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接着道:“这分明就是来宣誓主权的。”
“那你们女子除了脂粉还喜欢什么?”
牡丹冷哼一声,气他的不解风情:“我牡丹可是这里最漂亮的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偏只有你如此奇怪,每次唤我来都只是弹琴,身边还带个小丫头。”
巫岷随口道:“那下次便不带她了,只你我二人可好?”
牡丹羞红了脸,单手捂住嘴低头娇笑,她抬眼望向巫岷,还要说什么话的时候却被巫岷喊住。
“你别动。”
巫岷将她头上的发簪拔下来,倾泻而下的乌丝遮住了女子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精致的鼻尖下巴。
“郎君做什么?”
巫岷将发簪贴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向外伸展,发簪向下,停留在她的下巴处,微微向上抬,“闭眼。”
那女子听话地闭上眼,身体微微前倾。
“像,实在像。”巫岷像是被定住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女子却被巫岷这痴相逗笑了,便睁开眼问他:“像什么?”
巫岷回神,“像仙女。”
他丢下这句话便走了,独自一个人爬上了斋月楼的房顶,全然没有方才的温情脉脉。
巫岷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丢到一边,心里细数着自己来到中原的日子,已经有整整十年了,十年的时间,他未曾回过家乡。
“牡丹,神女,小玉……”
他叹了一口气,面色复杂,口中喃喃有词。
“我休养了十年,你竟也没有找到神女吗?”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脑海中传过来,巫岷惊的一跳,从怀里拿出了一包毒粉。
“谁!”
“蠢货。”
毒粉直冲面门撒了过来,刘安珩嗤笑一声,如鬼魅般的身影闪躲到巫岷的身后,苍白的手指如纸一样单薄,却格外有力,他扣住巫岷的脖子,手上愈发收紧。
“她方才就在这里面,你为何不带她回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