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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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去睡了?”回来不见徐敏丽身影,王也随口一问,提着毛巾,去冰箱处翻找冰块。
“对啊。”轻盈地跳下餐桌,拿过外衫和手机,唐水边走近王也,边说,“不用了找冰块了宝贝,十分钟快到了,我这就回家了。”
“那我送你。”
“不用啦,几步的事。”轻合上冰箱门,唐水仰头说,“你也快去睡吧,累一天了。”
随着距离拉进,两人相隔不过一米远。面前的女人穿着清凉,纱制睡裙垂感极好,肌肤裸露,身型被勾勒。慌乱之中所忽视的,在白炽灯下愈发醒目,视线定格在哪处似乎都含带轻慢之意。眼皮半垂着,和唐水对视片刻,看到她下颌处点点灰痕,握着毛巾的手抬高想去擦拭,却堪堪停在半路,王也觉得自己多半快困迷糊了,这举动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幸亏手停得及时。
“怎么了?”余光捕捉到男人的行为,唐水明知故问。
“下巴上沾灰了。”说着,王也递过毛巾,“擦擦吧。”
唐水没去接,偏过头,微抬下巴,指尖隔空点了点灰迹,问:“这里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随即垂下眼不再看他,“帮我擦一擦,好吗?”她的脖颈本就修长,此刻角度扭转,像是复刻天鹅湖的芭蕾舞姿,胸脯随呼吸起落,白腻的弧度在低垂的领口悄然隐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试探性的引诱。语调低柔,姿态楚楚,高贵骄矜的破碎乖顺之感,从古至今,男人们都在疯狂地渴求,寻觅,征服后归于囊中,再弃如敝履,劣根性可见一斑。但不可避免的,她现在对他很有感觉,寄希望于王也想通后再去迁就她,未免“我之所欲强施于人”。既然如此,假戏真做,软磨硬泡,徐徐图之,两人你情我愿的玩些男女之间的小把戏,各自尝些甜头是当下的最优解。
虽说朋友身份,他们足够坦诚相待,但眼下这种情形,心照不宣才会情潮暗生。
感受到浸湿的棉毛巾轻缓地抚过下巴,女人的眼底浮现真切笑意,却又刹那间敛去,付诸于无澜。其实,他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是么。手搭上王也的腕骨,侧脸贴合他的手背,唐水俏生生地抬眸,无言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目光清泠泠的软,眸光暖融融的颤,小心翼翼地确认他的心的归属,她似倾慕他许久许久了。
“王也。”她叫他的名,温柔的笑眼,“原来,你早就是我的宝贝了。”
喉结微动,王也的神情一瞬空白,继而泛开淡淡迷茫:“什么?”唐水没回答,仿佛在等他消化她这话的意思,没头没尾,却又有始有终。两人对视良久,王也低下头,叹息般,轻轻地嗐了声,复抬起头,眼中含笑:“记起来啦?”
是细碎的光,欣喜相逢,此外再无其他。唐水一瞬不瞬地回望,后知后觉般,细若蚊蚋地嗯了声。随后撤了手,正过头,一切复位,仿佛方才的亲昵都是错觉。“快去睡吧。”匆匆撂下一句,不等叙旧,错身走了。
片刻的怔然后,便是不知所然。王也是有疑问的,但不止是现下唐水近乎冷淡的言行,也包括当年,她说领他去都江堰游玩,却不了了之。高考放榜的蝉鸣盛夏,他拨通她留下的电话号码,预留声被闷在这小方匣子中,短短几秒似乎蒸腾出暑气,浓缩了一整个夏的焦灼。
却是空号。
已经开始蓄发的小王同学想啊,是通过老愚确认他姑的电话是不是不小心给错了,还是唐水压根就是成心留错的。是他不招她待见?还是在等他追问过去调戏一番?二者之间,他选择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儿。
十八岁的少年不喜刻意,不恋凡事,早已心仪远游,心属风尘长辞。
算啦,这位朋友,咱们,有缘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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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昨晚一时兴起诱惑王也,结果手段耍到半路心跳动如擂鼓,大觉丢脸,为避免失态及事态失控,情急之下仓皇落跑后,唐水失眠到破晓。待晨光印上帘子,心头的那点不甘,苦涩,烦闷消解得差不多了,她才混沌地睡去。睡到日上三竿,被唐明月逮起来去王家吃午饭。
“不想去嘛,我等会自己找东西吃。”不想见王也,却又不愿道出个所以然来,挣扎无果,唐水把脸蒙在枕头里装鸵鸟。
“和小也吵架了?”唐明月坐下问。
“没有啦。”唐水拉长调子撒娇,翻过身,望向唐明月,接着嘴一瘪,做了个哭哭脸,起床换衣洗漱去了。
其实普通的男女恋爱并不该让两家人如此大动干辄,即便两家交情深厚又利益牵扯紧密。
如果当事人之一不是王也的话。
唐水深觉,现在的她就是老王夫妇将漂泊不定小儿子拉回港湾的锚。饭桌话题紧紧围绕着她和王也展开,尽管老父老母们已经尽力收着怕他们感到不自在。唐水是个会讨长辈欢心的性子,王也虽然也是个在亲朋好友聚会中游刃有余的自得人,但有人控场,何乐而不为呢,自是跟在唐水后头附和两句,补充一二,偶尔讶异于她强大的鬼扯能力。
王也坐在身边,唐水一顿饭下来目不斜视,尽捡着眼面前的菜吃,毕竟一个眼神游离就会酿成啵嘴惨案。单一个肉菜还是太寡淡,窝在沙发上喝茶,进一步刮掉了肚子里为数不多的油水。
嘴巴要淡出鸟儿来……唔……不太文雅……淡出锤子来了?淡出球儿来……噫……
脑海中金发男的身影一闪而过,唐水恶寒。
“咋了?冷?”王也放下茶杯,扯开一旁的小毯子给唐水盖上,助力盲人保暖。
“想起脏东西了,要听鬼故事吗,宝贝?”说着,唐水装模作样去捂王也的耳朵,“还是不要听了,真的太脏了。”
“要听吗?还是不要?”墨镜一戴,两眼抹黑,人们总是会对所处环境产生钝感,有时恐惧,有时又会极其大胆。映射到唐水身上便是把恣意的那部分放大了,手下滑揉捏王也的脸,对方也只是口头上嚷两句,语调懒出边际,似乎满腹丰盈磨掉了他仅存的反抗精神,万事都由着她去。
“要不听听?听嘛,听嘛。”
大中午听总比三更半夜听高强,“成,讲,老唐故事汇开讲。”王也捞过茶杯,顺着唐水勾着他脖子的力道,两人凑到一块去。他闻了闻,又嘬了口茶,从老爹那儿顺来的上好龙井,豆奶香十足啊。
愁苦的情感都抛之脑后,唐水深沉脸,开始酝酿:“话说从前啊……”
玻璃门外的花室,徐敏丽关注着嘻笑玩闹的小情侣,笑容慈爱。唐明月倚着落地窗,冷不丁说:“要不然让水儿搬来和小也一起住吧?”
“啊?这太快了吧。”徐敏丽惊讶后便劝慰道,“月儿,我也急,但感情这事急不来的。”
“四年了。”唐明月嘴角下压,语气不善,“自从那个挨千刀的小子之后,水儿再也没谈过恋爱。”
当年之事的实情外界少有耳闻。唐氏千金于订婚前夕不知所踪,西南金融圈万众瞩目的豪门联姻宣告破产,一时在各界引起轩然大波,前因后果众说纷纭。华荣极力平息股市动荡,仅半月后,只剩些娱记捕风捉影地搞噱头喂养吃瓜群众,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钱权纠纷解决了,再怎么牵动各方势力,结婚证没领,到头来也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恋爱玩笑。
但作为唐明月的密友,徐敏丽自然深知内情。当年的订婚宴中海王家按例受邀出席,和金发小子偶有一面之缘。想起他的长相和所作所为,徐敏丽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知人知面不知心,烂到骨子里的东西。同样姓王,还得是自家老公儿子靠得住。
她当然也想小儿子尽快安定下来,快三十了终生大事没个着落,做娘的能不急么。自己和老王虽然身体硬朗,但也是半截身子骨埋进黄土的人了,一个万一,小也子身边没个知心人,生病了没人照顾,老了没人陪,没孩子养老送终,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呜……
徐敏丽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担忧地说:“我不放心水儿,我怕她心里过不去,这孩子心思又细腻,当年那事会不会……”
唐明月了然对方口中的未尽之意。
对男人产生厌恶感,排斥男女亲密关系,或者更严重的性心理障碍。
室内,唐水偏头和王也说着话。正午的光透过玻璃,似乎滤尽了躁动,只倾洒流金的暖意,衬得姑娘的脸美好到失真,面容温柔,灵动,女孩和女人的界限一再模糊。初见时,她约莫是唐水这般年纪,而唐水还只是个肉嘟嘟的小娃娃。目光在客厅定格数秒,眼周热意翻涌,侧身与忧心忡忡的那束相撞,唐明月笑得开怀:“丽丽呀,你太小瞧她喽。”
“……啥呀?”徐敏丽也笑起来,唐明月的感情很少如此外露,等她走来,在藤椅上坐下,徐敏丽挽住她的右臂。唐明月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打趣道:“你又脑补过度了丽,没有的事。”
“露天蹦迪,泳池派对,秀场男模……我看她哪个也没落啊。”
“这倒也是……”徐敏丽释然一笑。
“我想,无论爱意多深,他们都一定程度接受了对方。所以,我们应该试着推一把。”唐明月朝徐敏丽微笑,语气饱含深意,“更何况,只要他们不想,谁又能逼得了他们呢。”
下午按照约定,王也驱车前往红领巾公园,顺带捎上了被父母遗弃在家写作业的侄子。身为淘淘的半个三娘,唐水如愿以偿地作为陪同家长和他一块上了蹦蹦床。畅玩一小时后,找到了坐在小马扎上犯着懒,和垂钓老者闲谈的王三大爷,一起沿着栈道欣赏了湖光花色,当下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远方的城市群沐浴在熔金中,落日声势浩大地宣告一场别离。
唐水转过身,望向王也。没戴墨镜,此刻她的眼中蒙上了水雾,伸手去勾他的衣角,声音饱含水汽:“抱一下,好不好?”
知道她情绪又上来了,王也一手捂住淘淘的眼睛,一手揽过唐水肩头,低头亲她,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作为安抚。怎样熟练地照料一只爱撅蹄子的灵性十足的梅花鹿,王也深觉自己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新手饲养员,任重而道远啊。
“哭吧,哭吧,不是罪啊。”
脑门轻抵住王也的胸膛,唐水被逗笑,揪过脸侧的衣料擦眼泪。
“宝贝,我怎么觉得你读出来都有点跑调啊。”
淘淘扒下王也的手,急忙忙抖料:“三大爷唱两只老虎都跑调。”
“欸我……我确实不是唱歌这块料嘛。”男人的面上尽显绯红色,是夕照晚霞将褪于夜色前的酡红醉意,还是在不擅长领域耍宝哄人的涩然羞意。
女人没看到,答案也就不得而知了。
晚饭后,唐水准备回家换上战袍,接到了金元元的电话。两人聊了两句关于珠宝首饰定制的事情,这也是唐水进京的缘由。
“元元,我今晚有个局,正好你帮我参谋参谋穿什么。”工作上的事放一旁,唐水思考一会的发小酒局。
“成啊,啥局啊?”金元元的灵敏嗅觉不止在证券交易所所向披靡,“有男人了是不是,哪里来的野男人用得着你这么上心?水儿,如实招来啊。”
碰巧王也坐到唐水一侧,被安排一起吃饭后水果。把葡萄果肉含在嘴里,腮帮子鼓出一个小弧度,唐水说:“王也,”想到京圈同辈的几位爷,“你应该认识?中海王家的小儿子。今晚要见他发小,我怕有什么青梅竹马藕断丝连。”
“我先掏出自己的银枪,给它磨亮。不管怎样,输人不输阵嘛。”
王也被唐水的奇妙比喻逗乐了。虽然他早就表明真没啥郎情妾意的好妹妹,只有一位肝胆相照的姐。但大概是“啵嘴”的深层原因,唐水极具危机意识,瞎折腾得也挺开心,他也就随她去了。
“王也?老王?”金元元一拍自己的工装裤,“我就是他发小啊,唯一的女的,没别人了。”
“啊?真假的?”唐水一拍自己的休闲大裤衩,激动地说,“原来就是你啊元元,省得我换衣服了,要不然得纠结死。”
金元元琢磨着,王也要领唐水来见他们这帮发小,这关系铁定不一般啊,从小到大老王这异性绝缘体,除了他金姐还有哪个女生能和他凑一块,没了呀!
“你金姐什么时候蒙过你,你们是快要谈上了,还是已经谈上了?”金元元语气急切,“诶呦,好奇死我了,快说道说道。”
隐情不便与金元元明说,唐水直接给出了众望所归下的结果。“谈上了,没办法这男人太带劲了。”说完,恶作剧般点开免提。
“谈上了?搞到手了?王也?唐水你行啊。”金元元啧啧赞叹。
“那可不,我多牛啊。”唐水牛皮吹到天上,感觉自己已经本垒打了。心里美滋滋,听到身旁假模假样的咳嗽声,面上收敛,把手机递给他,“过过嘴瘾嘛。”
电话那头的音色熟悉得很,王也问:“金元元?”
“对,元元的电话。”
抽过纸巾拭掉指腹的葡萄汁,王也接过手机:“歪,老金,开免提了哈。”
听到王也的声音,金元元更乐了,嚯,两人还待一块呢。调转火力:“不是我说,您这速度可真够快的,神五都甘拜下风,我昨个刚收到你回来的消息,你今儿就要领着我水妹妹来见我了。老王,你出息了啊。”
“欸老金啊,”唐水吃葡萄也吃了满手汁水,边说着话,王也抽了纸巾塞她手心,“才刚回来就拿我开涮,多少给我点面儿。我俩这才处上没几天,没想瞒你们,别说我不厚道啊。”
“再说了,谈对象有啥好藏着掖着的,没道理啊。”
见王也答得如此爽利,金元元戏谑地说:“呦,怎么着,山上才待了几年啊,就熬不住了?道袍一脱,急吼吼就栽进了温柔乡啊。”
“瞧您这话说的,整一个急色鬼。”王也打哈哈,“在您心里我就是这形象?我是这样的人么。”
“行了,甭废话。”不等对面回答,金元元大姐头风范一起,一锤定音,“包间xx12,见面聊,不见不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