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到城内,就堵车不能前进,已经停在街上许久了。
许猜猜再次进入睡梦中,就算是吵闹的街市也不能唤醒。
小雀儿掀起帘子,向前看去。
张之维回过头来:“前面发生争执了,我去看看。”
他跳下马车,往前走去。
一群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围在一老一少旁看热闹,磕瓜子的磕瓜子,还有老人拿了个小茶壶边喝边看。
人群传出悉悉索索的低语讨论,却十分有默契地保持着能听清当事人声音的安静。
想来这便是堵得水泄不通的原因。
张之维个高,很轻易就能看清楚前方。
“大家来评评理啊,就是他偷走了我的救命钱!你人模狗样的,还踩个小皮鞋,竟然是个贼!”
一个青年模样的男人解释:“老人家,我真没有偷您的东西!”
张之维再走近一些,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眼熟。
满头花白的老人坐在路中央,另一只拽着男人的胳膊,男人不得不弯下腰来。
老人:“不是你还能有谁!你撞了我,我身上的钱就不见了!今天你不把钱还给我,我就一直坐在这儿!哪也不去!”
后面开车的司机按了下喇叭,探出车窗:“小伙子,赶紧还给这老头儿,别在这儿挡道行不!后面着急办事的多了去了,等着养家呢!这点破事,能不能快点解决!”
男人苦口婆心地说:“老人家,真不是我偷的,你叫我怎么还呀?我们去旁边茶摊去说好不好?别挡着大家了。”
老人呸了口唾沫:“啊呸!万一我放手了你逃了咋办!你不还钱,我就不走了!看谁熬不起!”
后面车喇叭此起彼伏,男人越发着急了,额头上冒出冷汗:“走吧,老人家,别耽误人家了。”
“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走!”
男人纵然有千百张口也说不清了,他真没偷老人家的东西。算了,后面还有那么多车在等……
“好,我给你。你先放开我的手。”
老人放开拽着男子的手:“早给不就好了嘛?”
男子打开自己的背包,掏出钱包里的纸币:“这些够吗?”
“纸的?我不要纸的钱!谁知道这玩意儿明天还值不值钱了!我要银的、金色,要大洋!”
男子着急道:“我没有……”
“行吧行吧。”老人眼珠子转了转,一把抢过他的纸币。
常年混迹市井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小手段:一般骗子会找人来人往的街口,专挑一些看起来就清澈的知识分子,诬陷他们偷了钱,就算不是他们偷的,基本上都会因为路堵、众人催促,给点小钱。他们再安排几个托说些话,十有八九会成功。
他们发出不屑的嘲笑,没有去戳穿老人,
有的人也曾被骗过,看着别人上当心里高兴着呢,半是嘚瑟地摇摇头道:“后生仔还是年轻了啊。”
张之维也看了出来,轻巧地越过人群,从老人手里拿过那些纸币:“缘主,他是骗你的。”
老人反应敏捷,没等男子回话,就立马趴在地上:“哎哟!可怜我那老太婆啊,就等着我这个救命药,结果买药钱被偷了还要被人说是骗子!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老人挤眉弄眼,托接到眼色,上场了:“对啊!人家都多大岁数了,还能骗你不成?!你俩是不是一伙的?”
张之维可不吃这套,对青年男子道:“快走吧,否则真的就走不了了。”转而对老人道,“是不是他偷走的您心中有数,咱们还是别在这挡道了。”
青年男子狐疑地回头看张之维,他认出了他。自客栈一别之后,已过去八年,他从一个中学生变成了飞行员,稚嫩的脸庞也就此褪去。
而张之维,还是那身粗布衣裳,乱糟糟的头发;还是那么随意慵懒的眼神,杀死一只鬼是那样轻而易举,更别说是人了。
只要他一出现,就能让人记到心里去。
秦鹏志没有和张之维相认,以前他讨厌他,八年时间过去,现在说虽不上讨厌,但也不觉得可以亲近。
他赶紧离开。
几个大汉挡住他的去路,老人更是来劲,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活了!偷我的钱不说,还反过来咬我一口!我的命真苦啊!儿子死了,孙子也被淹死了,要是我家老太婆死了,我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人群中立马扬起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
“衣冠禽兽!救命钱都偷!”
“不对劲儿啊,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不对劲。”
有怀疑的有指责的,大多看到老人翻滚在地上的凄惨模样,心就偏了一方,就算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被同情淹没了,不断指责秦鹏志,连张之维都不放过。
“狗娘养的!呸!”
“这要是我孩子,出生就把他掐死了!”
秦鹏志听见这些骂声,整个人头晕目眩,冒出冷汗,一股怒气冲上来,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重复“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你有什么证据说没有?”
对啊,他有什么证据?
秦鹏志看到路边卖肉的大刀,箭步冲上去,拿起大刀,对着人群挥舞:“好啊,既然都说是我偷的,那就是我偷的!”
他对老人怒道:“说!我哪只手偷的?!我把它砍了!”
众人发出一阵哗然,随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老人自认为什么场面没见过,丝毫不怂:“我哪知道你哪只手偷的!有本事就把两只手给砍了啊!”
秦鹏志冷笑一声,怒气与理智灌进脑中,肌肉却因为害怕而颤抖:“好啊,那我就自己选了!”
他一刀下去。
砍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老人的。
老人哀嚎一声,在地上打滚,从小臂处断开的缺口喷溅出血
“既然你活得那么辛苦,不如我让你更辛苦些!我不光要偷你的救命钱,还要剁了你的手喂猪!”
一切发生得太快,张之维来不及阻止,周围的人立马散开,生怕秦鹏志发疯,把他们也都砍了。
张之维蹲下身,把老人挪到路边,帮他止血。
秦鹏志咬牙切齿,问:“这样的人你也救?这人不知道冤枉了多少好人,那些人的钱难道就不是救命钱?”
张之维头也没回,回答道:“我来这里,是想看看为什么堵车。解决了堵车的问题,我们就能向前走了。现在,我也是在解决最开始的问题:他死在路边,还是会堵车。”
秦鹏志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愣在原地,直到姗姗来迟的警察扣住他,老人也被送去了医院。
道路恢复通畅,张之维回到马车,对拉着缰绳的小雀儿道:“改天我们也买辆车吧,比马车方便,再抽空学学怎么开车,瞧着还怪有意思的,就是一直没试过。”
小雀儿点头,她看到张之维身上的血点。
——去打架了?
前方小车开动扬起烟雾,张之维挥挥衣袖,试图把两人面前的尾气驱散,这味道,怪难闻的。
他将刚才的事情告诉小雀儿,娓娓道来,最后用戏谑的语气结尾:“那人我们都认识,就是第一次去北平,在客栈遇到的那两学生之一。”他禁不住感叹,“倒是有个性,前头对骗他的人和和气气,后头就能砍了人家的手,对我也不咋地,认出我了还装没认识。”
他很喜欢说话,什么事情都要评价一番,大多无伤大雅,小雀儿在一旁静静听,她无需作出什么回应,张之维都会自个说下去。
她也爱听,她不能说话,旁边有个人出个响声便觉欣喜,又喜欢张之维,怎么着都不会腻。
张之维一贯能说会道,很快就租到房子,迅速安定下来。
安定下来后,张之维便去路边摆了个摊,算卦相面,开始是真算,算得又准,渐渐来的人就多了,他就会了点推理的手段。
小雀儿说过,治病要往心里去治,算命也是同样的道理,话不能说死,要给予人一线生机。
脸上有拳头伤痕的妇女,通常会请张之维算算,她们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张之维看她们的八字,半真半假,道是家中有邪祟作怪,需在早晨傍晚时分磨刀,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对着家中角落上上下下挥刀,且不能告诉旁人为何如此,否则家中的邪祟知道,就不怕了。
她们回去一试,果然灵验,日子渐渐爽快,直呼张之维是神算子。
还有谁家的耕牛丢失了,死马当活马医,也让张之维帮忙算算。
他瞧这家人甚是宝贝耕牛,牛绳应是十分坚固,挣脱不得,耕牛无法挣脱绳子逃走才是,那就是家贼偷走了。
张之维提醒他们,果不其然,是家中老父偷走了耕牛,给家徒四壁的大儿子先农忙着。
这两兄弟前几天刚吵过架,大儿子也拉不下面子去借耕牛,老父亲就擅自做主了。
除了破案外,张之维没忘了正事。
他话里话外,暗示他们,自今年秋分过后就离开金陵,别再回来。
一家老小都在金陵,怎么可能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谶言而举家搬迁?
有些半信半疑的问为什么,张之维笑而不语,再问,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并非是他不愿意说,而是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许猜猜一人。
许猜猜明白,就算她以死为代价说出未来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当她胡言乱语,只有人祸降临的那一瞬间,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就像云文绣一样。
排在张之维摊子前的队伍越来越长,但他见好就收,到点就收拾摊子走人。
他注意到,在人群中有人悄咪地打量他,来着不善。
张之维琢磨生意经:嗯……最近是有些过火了,别人都不好做生意了,下次悠着点……限制算命人数吧。
张之维照常拎着菜篮子去菜市场买菜,大显身手来了一顿家常好菜。
吃饱喝足,躺在院子的椅上好不舒服,都懒进骨头里了。想着等会就去把碗洗了。
一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让张之维抬起了头,这脚步声在他们家门口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冲着他来的?
另一波较为整齐轻快的脚步声又从远及近地在巷子里响起,也在门口停了下来。
张之维叫来小雀儿,两人爬上墙角,在暗地里观察:一方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不修边幅,油油腻腻,脸上尽是要找事儿的凶狠表情。
另一方没这么破烂,穿的都是粗布,但至少看上去是干干净净的,有的还戴上了西洋帽。
不像是来找事,而像是办事。
张之维手里抓着一把花生米,喂给小雀儿吃一个,又给自己吃一个,笑嘻嘻的,小雀儿也跟着笑吟吟。
两人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看起热闹来,当是饭后娱乐。
两波人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谁都没有自报家门,都在打量彼此。
办事的领头率先开口:“请问各位是哪个道上的,可否行个方便?”
最前头的刀疤脸道:“方便?呸!屋里这小子不懂规矩,这些天在我们地盘上坏了事儿,没了生意,让弟兄们以后怎么讨生活?我们老大要见他!”
领头一听,莞尔一笑:“这事简单。”
她掏出一叠法币:“不知道这些,能不能弥补各位的损失。”
刀疤脸瞪直了眼,下意识咽下一口口水,却又露出鄙夷的眼神:“一点钱就想收买我们,没门!”
“用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麻烦,如果没有解决,那就说明,钱不够多。”领头收起银票,“既然你不想要钱,我也不想出很多的钱。那还有另一种办法,用实力说话。”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手下就掏出□□,拉上保险,对准对面的人。
“□□你!以为只有你有枪?!钱我们要!人也得跟我们走!”刀疤脸身后也有人举起了枪。
两方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就要展开一场巷战。
刀疤脸身后上来一个人,在他耳边小声道:“这女的她爹是参谋总长,不好惹。”
“怕什么?我们这些阴沟沟里可进不来他们这些大佛!打我们,他们也得浑身脏!”
吱呀一声,门打开,张之维拱手从里面走出,带着以和为贵的笑容:“诸位诸位,别动气别动气。我跟这位小兄弟去一趟就是了。”
刀疤脸叫两个人押走张之维,张之维连连避让,明明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却让他们抓也抓不着。
张之维:“别动粗嘛,我这人很好说话的,真去了就不会逃。小哥您这么英明神武,我哪敢在眼皮子底下逃走啊!”
两方都放下枪来,张之维又对那领头的女子道:“是李晴雨李小友吧?我这一走,还劳烦帮我看个家。”
李晴雨一愣,她自觉自己比八年前成熟稳重,张之维怎么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还是通过秦鹏志才得知他们入了金陵,急忙忙赶了过来。
这种情形不方便多说什么,点点头,看张之维的背影离去后,推门进房,不见人影,微微皱眉,难道她估算错了,小雀儿没有来?
转眼,看到水槽里的碗筷,不是张之维一个人的,放心地舒出一口气。
小雀儿没再掩盖身影,从暗处里出来,站在李晴雨面前。
李晴雨顿觉她的眼神变了。
以前面容冷若冰霜,眼神是在死人堆里滚过的,美则美矣,但让她不敢多看一眼。
现在眼带柔水,微笑着,让她同样不敢直视。
她来了,云姐姐的姐姐,终于来了。
在云文绣死后,她等了她五年,终于等到了。
……
张之维对面是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穿出了百姓印象中修道之人道骨仙风的气质,比张之维还更像个道士。
他旁边还围绕着几个大汉,凶神恶煞,把张之维看作是待宰的羔羊。
张之维面不改色道:“请问……这位道友,有何贵干?”
中年男人开口:“道友可不敢当,只是对奇门遁甲有些研究的普通人罢了。我叫陆仁贾,在金陵也算说得上话。我瞧小兄弟如此精通八字相面,想必道行不浅,就想请你过来探讨玄学。谁想我这些手下都是莽汉,让小兄弟受苦了。要是小兄弟不嫌弃的话,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陆仁贾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张之维挑眉,这就是语言的艺术,明明就是要挟他来的,反倒一句鲁莽就想堵上他的嘴?
张之维皮笑肉也笑:“哪里哪里,修炼短短三十载,也就在同辈里勉勉强强算个第一。”
陆仁贾暗骂了声不要脸,还是道:“你我一见如故,你一个人在金陵里单打独斗讨生计实在是委屈了。不如在我身边,也能大展宏图,绝不会亏待你,银两管够。”
张之维明白了,这是看上他身为道士的才华,想收入麾下替他做事。
没办法,他去到哪儿都是抢手的。
他装作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得问问我老婆。”
“哎,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儿,自个儿就能做主了。”
张之维摆摆手:“耳根子软,老婆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可惜了。”陆仁贾心想,以后就让人去他摊位上捣乱,时间久了,他在金陵就过不下去……还有个老婆,不如在他软肋上做文章,他再装模作样收留?
张之维打断他的幻想,道:“不过我的确有一事相求,还要请道友抬抬手,帮上一帮。”
“说。”这个愣头小子,他都拒绝了他,却还让他帮忙?胆子够大的啊!
陆仁贾倒要听听是什么忙。
张之维是喜欢说话,但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又得动脑子,感觉非常、特别地疲惫,这会儿长话短说,陆仁贾也能听得明白。
陆仁贾脸上表情变化得十分精彩。
张之维的意思是他需要一批枪,这没问题,只要给钱他都能搞得定。
只是金陵将遭受灾难是怎么回事?还让他的手底下的人散播出去,让百姓撤离,这不是无端制造恐慌?
这也是张之维为什么愿意见陆仁贾:地头蛇办起事儿来,比天上飞着的真龙还要管用。
陆仁贾说不准要不要信他,他这个人,爱看点玄学的东西,见过几桩奇异的事件,自然知道有超越常识的东西存在,只是,他凭什么答应张之维?
这人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还想让他办事,没这么容易!
“枪没问题,你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只是第二件事,要是假的,全城老百姓担心受怕,给钱也不管用啊。”
张之维谎话张口就来,笑道:“我是天选之子,天尊选中之人,气运极佳,天赋极好,什么都能轻易得到,说出的话自然也是真的。”
陆仁贾冷哼一声:“天选之子……来一场赌注如何?如果你是天选之子,那你就会赢,我也会答应你的要求。”
“好啊,”张之维无所谓耸耸肩,“赌什么?”
“俄罗斯□□赌。”
众人哗然,一旁的人道:“大师,不可啊!”
俄罗斯□□赌,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子弹,任意旋转转筒后,参赛者轮流把□□对准自己的头,扣动扳机。
中枪死亡则输,怯场认输也为输,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
张之维掏出腰间小雀儿给的左轮,娴熟地在手里转了个圈后拆开,拿出里面最后一颗子弹,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俄罗斯□□赌?可以。我这刚好有一把枪,道友不必亲自出场,可挑选一人与我对阵就好。”
他轻描淡写说着后果:“要是你输了,可就再也以后咯。”
陆仁贾没有亲自上场,而是派来“请“张之维来此处的刀疤脸。
其实细细看来,刀疤脸的脸庞稍显稚嫩,其实也就十八九岁,却有一股狠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正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张之维。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木桌,木桌上只有那把黑漆漆的□□。
张之维抬起下巴问道:“小哥多大啦?”
刀疤脸眼中的怒火更盛了:“谁是小屁孩,我是你爷爷!”
张之维笑出声,似乎没有把这场赌局看在眼里:“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这反倒更激怒了刀疤脸,凶狠地拿起桌上的左/轮/手/枪,熟练地转动转筒,上膛,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他眼里有一丝惧怕,但很快就被年轻的气盛压了下去,在他人面前显露害怕这种情绪,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走到今天,对自己要更恨。
刀疤脸扣动扳机,没有子弹射出,他紧张的脸顿时笑开了花,甚至笑得有些用力,显得骇人。
随即得意地把□□摔在桌上。
张之维拿起,用手温柔地抚摸枪身,只是笑道:“这枪是我老婆的,轻点,要是砸坏了,回家可是要睡外头的。”
他掂量了下,对准太阳穴扣动扳机,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只是场普通的赌局。
空的。
人群中爆发出扫兴的声音。
张之维道:“继续。”
刀疤脸接过枪,第一次的开枪几乎已经用光了他的勇气,劫后余生的幸福滋味让他胆怯了。
万一这枪就带走他了呢?他才十九岁,还没娶妻生子,还没在金陵买到房子,还没有自己的一个家?
这么多年奋斗,就是为了有个小家,万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但这些年他的积蓄就是靠着他的冒险挣来的,这回要是赢了,老大肯定重重有赏!
搏一搏,单车变汽车!这么个穷酸的臭道士都能讨到老婆的,他也能!
刀疤脸扣动扳机,肌肉出现一丝抖动。
还好,枪声没有响起。
刀疤脸颤抖地放下枪,一股微风吹过,凉嗖嗖的,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再一次战胜了人类基因中对死亡的恐惧。
众人没再发出声音,下意识屏住呼吸观看这场赌局。
张之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迅速对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还是没响。
张之维摊开手:“天选之子,是不会死的,好运总能眷顾我。”他将枪再次放回到桌上,高大的身躯隐隐带给刀疤脸一种压迫,“到你了。”
刀疤脸颤着手拿起□□,没有拿稳,直接掉在地上。
这个道士真是天选之子?
我一个凡人斗得过他?
陆仁贾看出他的胆怯之心:“窝囊废!这小子骗你的!无论你输是赢,我都会给你几百大洋!”
刀疤脸一听,为之一振,抹掉头上的冷汗,视死如归般将枪顶上了太阳穴。
不对不对,刀疤脸缓过劲儿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搭上我这条命?我要是死了,这两人又不可能给我赔命,凭什么要我去死。
几百大洋又怎样?死了我就什么都花不了了!老婆也娶不到!
刀疤脸扔下枪,瘫软在地上:“我认输我认输,我不玩了!!!”
张之维捡起,用衣服下摆擦干净枪:“真认输?”
刀疤脸连连点头,爬过去抱住陆仁贾的腿:“对不起老大!”
陆仁贾没眼看他:“拿钱就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要不然我就不顾昔日情分了。”
刀疤脸连连磕头,跑了出去。
张之维拿着枪对准桌子开枪,枪声没有响起,是空的。
这是属于刀疤脸的那一枪。
他手举向陆仁贾,扣动扳机,子弹射出,射中陆仁贾身后的雕花木椅中。
要是刀疤脸没怯场,这发子弹应该打在张之维头上。
可是他怕了。
至此,这把左/轮/手/枪里的六发子弹全部用尽。
用去十一年光阴。
张之维轻笑:“很可惜,我赢了。”
陆仁贾镇定自若,拍手称赞:“真是一出好戏!不管之前你是不是天选之子,在这一刻,你已经是了。
“你的要求,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