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儿去看翠香,翠香的床铺空荡荡。
一摸,还是温热的。
小雀儿不着急,她知道翠香在哪里。
她在正殿双手合十,虔诚拜神,求神仙给她一条活路。
小雀儿来到翠香身旁,没有催她,静静等候。
端木瑛告诉她,大夫有时候也要医心,若是能心安,就随他们去。
拜神就是能让翠香心安的良药。
翠香向神磕头:“神仙啊,求求你,让俺和俺孩子活下来,以后俺每月捐香火钱,带孩子给您上香,决不食言。”
翠香磕头,怕神听不到,又说了好几次,磕了好几个头,她的病还没好,病情反反复复,但是简单的几个动作,背部都湿了。
小雀儿去扶她,要她回去。
翠香不肯离去,充满希望地看台上的神,问:“小雀儿,神仙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小雀儿不知道,她不是神。
她只好摇头。
人只有在毫无希望之时,才会寄托于神仙。
翠香略带失望,很快便惊喜起来:“孩子刚才踢了俺一下,是神仙让孩子告诉俺,祂们听到了!”
她开心极了,没在正殿停留,愿意和小雀儿回去。
小雀儿把她抱回床上,正要走,翠香拉住她,给小雀儿摸摸她的肚子。
小雀儿迟疑地伸出手,在翠香的肚子上抚摸,她感受到那在薄薄肚皮下的胎儿躯体,顿感心惊,一个生命就孕育在这样小小的肚子里,母亲生出来会多疼呀。
“摸到了吧,这是俺的孩子。”翠香笑了,“等孩子生下来,就认你做干娘!”
小雀儿点了点头,给翠香盖上被子,让她好好睡觉。
她走出房间,靠在门框旁,心中对今日种种十分茫然,却又想不明白在茫然什么。
抬头望了眼天上明月,就沉沉睡去。
……
张之维病了两天,很快就好了起来,活泼乱跳地在小雀儿面前窜来窜去,“大猴子”的外号都要让贤给他了。
当然,这不只是简单的“窜窜”,这是在无根生面前亮亮相啊!
张之维知道这很幼稚,但是控制不住他自己!
看到了吧!小雀儿跟我打手语呢!你会吗?!
看到了吧!小雀儿的心尖尖上可是有专门的位置给我留着的!
看到了吧!小雀儿对我温柔似水,她会对你这样吗?!
小雀儿端着药品走过,单手比划手语——你挡着我了。
张之维赶紧让让。
张之维幼稚的行为仅限于此,没有和无根生进行深谈或当成假想敌敌对。
人家无根生也没做什么,他只是喜欢着小雀儿。
如果张之维跟无根生明里暗里较劲,比比谁先获得小雀儿的喜欢,把她的芳心当做是可以竞争的东西,张之维只会觉得自己和无根生是个差劲的人。
他们都应该尊重她,小雀儿有被别人喜欢、追求的自由。
无论小雀儿喜欢谁,张之维相信,另一个人都会祝福,放下。
但爱情就是具有占有欲、排外性的,就算洒脱如张之维,也不可避免地小孩子气地想道:吃吃醋还是可以的……
他也自信着呢,毕竟自己已经算过,小雀儿是他的正缘。
他不怕,他自信,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小雀儿可能……大概……也许……会喜欢他。
这需要时间,还好他有的是时间。
张之维没忘了正事,跟武当借了两个会医术的道友随他回宜城,那里还有病人在等他们,这次还带走了端木瑛给的配方,大概能救回不少人。
翠香虽好了很多,但没好全,且临近生产,不宜奔波,只能暂时待在武当。
小雀儿要照顾翠香,留了下来。
“我会尽快回来。”张之维说。
——知道了。
这是自下山以来,张之维第一次和小雀儿分开。
他开始一步三回头,最后一扭头,狠下心来不再去看。
这年头,谁都不知道,这一面是否是最后一面。
也不知何时再见,且路太远,太难走,人很容易等不及的。
小雀儿不知道张之维的心思,盯着他下山的路发呆。
迷茫眼神渐起,她心中升起一种情绪,酸酸的、期待的。
很复杂,她分不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只知道,这是要有心了,要有世人普遍的情感了。
可是,总感觉有一层薄纱挡在中间,怎么也越不过去。
端木瑛从一旁冒出来,戏谑道:“怎么?舍不得啦?”
小雀儿想了想,貌似真是端木瑛说的这样:是舍不得了。
她点了点头。
端木瑛有些不服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一年多前你离开济世堂的时候可没舍不得我。”
——我那时抱你了。
端木瑛笑了:“抱我就是舍不得我?”
——不知道,只知道抱你比较妥当。
端木最喜欢小雀儿那绞尽脑汁回答她的模样,故意道:“那你怎么不抱抱他?”
他自然是张之维。
小雀儿似乎被问住,好半天才回。
——忘了,下次我会抱他。
端木瑛好笑道:“小雀儿,你对他啊,要着迷啦。”
小雀儿心中经不住一颤。
她想不明白,想得头疼,这实在是太难想了!
小雀儿迟眉钝眼的,脸上还没来得及出现表情,端木瑛就“噗呲”一声笑出来,勾上小雀儿的肩膀:“不逗你了,说正经的,你得赶紧把我这身医术学会,独当一面,你师父出国求学才放心啊。”
出国留学?
端木瑛私底下跟她们说过很多次,就是不敢在家里提。
端木家和济世堂堂主只要端木瑛一提漂洋过海学西医,准要拿棍子打她一顿。
端木瑛是异人,皮糙肉厚,不怕挨揍。
日子久了,家里还是没松开一道口子,她也说得少了,预备着有一天,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一想到这事,端木瑛就哈哈大笑,已经幻想到这群臭老头追不上她时咬牙切齿的表情。
小雀儿问——什么时候偷偷溜走?
端木瑛愁上心头,皱眉又不在意似地挥挥手:“难说难说,就这几年的事了。等这边的医术学透了,再去也不迟。等学会西医,我就回来教你,再当你一回师父!我可不像那些规矩重的老大夫,总想藏私,我们以前那么多好东西,就因为这个,好些都没了。”
小雀儿点头,端木瑛还想说什么,无根生就从远处走来。
小雀儿感觉到,无根生有不亚于张之维的能力。
无根生弯出一丝微笑:“端木,我想和雀姑娘聊一聊。”
聊一聊?
端木瑛一听这个词就了然,无根生嘴上功夫了得,他说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她心里也在好奇无根生会跟小雀儿说什么,但还是识相,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无根生一边说一边用手语问:“我会看手语,你可以直接比划。”
这是无根生对小雀儿说的第二句话。
小雀儿点点头。
无根生没率先进入主题,反而问:“那盒雪花膏好用吗?”
雪花膏……她没有拿,除了悬赏外,陌生人的东西她不会拿的。
——不知道。
没用过,自然不知道好不好用。
无根生眸光里闪过一丝黯淡,很快就恢复正常。
他以前对她是有好感的,只是三年多过去,不知这点好感是在想象中加深还是减弱。
今天来这一趟,不是诉衷肠或表明心意,而是请小雀儿帮一个忙。
“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盲人,平时在街上拉二胡,幼时机缘巧合下学过一招半式,轻功最佳,游历四方,几乎没有敌手,自封了个‘天下第一’,却一心求败,天天拉着二胡满大街晃悠让人出来和他比一比。大家本来就饿,没东西填肚子只能睡觉,保留体力,这下扰得大家觉也睡不好,也跑不过他,苦不堪言。”
——你也不能打败?
她没见过无根生的本领,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
无根生笑笑:“我不擅长这个。听说雀姑娘身手了得,能不能请你和我走一趟,了了他这心事,结束之后我会答应你一个要求。”
小雀儿疑惑——万一我提出的要求你做不到呢?
无根生认真思考,眼神骤然比之前更亮:“雀姑娘既然提,就算是天生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双手奉上。
若是张之维在场,一定会在心里“呸呸呸”几声,笑骂一句油嘴滑舌!
小雀儿答应了,既然无根生请她,去一去,见一见,也不碍事。
无根生跟小雀儿说起他和二胡哥的相遇。
无根生本是经过,听到满是喜悦的二胡曲子觉得好奇,过去一看,便发现了这位瘦骨伶仃的大哥,旁边还竖起一个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盲眼二胡哥,轻功第一人,只求一败。
无根生觉得有趣,一个盲眼的二胡哥轻功怎么会是第一人?他又看不见。
无根生试了试他的本事,一招半式下来,深觉其他手段普普通通,只有轻功,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无根生说:“我会替你找打败你的人,只是在这期间,大哥您别在满大街晃悠拉二胡了。”
二胡哥不慌不忙,似乎认定自己是天下第一:“随你找去,要是找不来,我还是照样拉。”
小雀儿很快就见到了这位二胡哥,二胡哥很瘦,皮都紧绷起来,一身布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拉着二胡的手就像鸡爪。
无根生远远喊道:“二胡哥,我把人给你请过来了!”
二胡哥的耳朵先抬起来听,再是整颗头。
是个盲人的模样。
小雀儿将轻轻的脚步声变了,没藏声,变成一个普通人平常走路的姿态。
“来了!”二胡哥立马放下二胡,起身迎接,“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比试!”
无根生往二胡哥手里塞了一块大饼:“别急,我们还带来一些干粮,让你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赢她。”
二胡哥觉得在理,又坐了回去:“好小子!懂人情世故!”他侧头面向小雀儿的方向,他耳力惊人,知道小雀儿站在何处,“是这位吧?听这脚步声,应该是位女娃娃。小女娃谢谢你啊,还照顾我,把声给露出来,只是等一下,你可千万别照顾我了。大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无根生稀奇道:“大哥,你耳朵真厉害。”他没避讳小雀儿不能说话的事,他看人准,知道她不会介意,“小雀儿说不了话,回不了你。”
二胡哥大笑:“巧了巧了!一个眼瞎一个哑巴!”他拿着大饼往嘴里塞,“吃!吃完大战八百回合!好久没吃这么香的饼了!”
二胡哥风卷残云,很快就消灭得一干二净,捂着肚子眯眼享受,一双眼睛望向天空,明明看不见,却想象着此刻天空的模样。
“我本来不瞎,只是后来被朋友背叛,用银针戳瞎了我的眼睛。幸好他本事不如我,就算我瞎了也能把他大卸八块,砸成肉泥。杀了人,无路可去的我最后逃到了全性。
“臭小子,小女娃,我可是全性/妖/人,和我扯上关系,就不怕正派把你们也视作全性?看在这大饼的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们,趁现在没人发现,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