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的话,言九对这黑乎乎的一团雾压根儿谈不上什么好感。半路突然贴上来缠着她,如果不是看中它身上的可剥削价值,她早让它有多远爬多远了。
毕竟,它是一只鬼,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工资、更不存在劳动法——此时不压榨更待何时。
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地给她找人去!
事实证明便宜没好货。
然而在它无用的鬼生中却发生了一件改变命运的事——张之维来了,天雷就冲着言九劈过来了。
本来还在尽职尽责地拍照记录的它奋不顾身,挡了一下。
然后手机稀碎,自己也稀碎。
相比之下,这道雷真劈言九身上去可能还好点。
无论有用没用,言大小姐是个相当容易被感动的人,当时就把自己的位置从老板转换成了他大姨,哀声哭道:“我小黑呜呜呜——”
名字都是现取的。
张之维心虚地连忙把那团雾重新揉成一团,拍实了还给师妹。
——嘿,这要是团雪砸人指定特疼。
张之维嘎嘎笑,小师妹呜呜哭。
还在哭。
她趴在唐妙兴怀里咪咪叫,只侧着一点点脸对着风天养道:“风大哥,虽然它不跟着我了,但我给它取了个名字,你能不能不要改?”
距离被劈不过几日,这缕生魂的恢复程度却很可观,足以一窥它从人姑娘身上夺取了多少真炁。
他这一手可能算得上邪门,但绝不是邪道。被缠上会略损其精气不假,却不至于动了根本。但,遭天雷重创之后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再怎么说也是阴煞之炁,垂死之际必然要噬主以求自保。他就是此道中人,自然有手段压制。可这姑娘一个外行,怎能与他同日而语。
是以他当时急切地想要拿回来。
结果狗咬吕洞宾。一门子犟种,师叔冷声冷气,师兄——师兄更不得了,真不拿他当人,说不留手就不留手,硬是往死里抽他。
风天养看着眼前搂着人姑娘好声好气低声呵哄的唐妙兴,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你这师兄可不是好东西。
比他那可是差远了。
姑娘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请求,他当然不会拒绝。
他问:“什么名字?”
她道:“燕十三呜呜呜……”
风天养:?
这怎么还有名有姓的?
总之算是物归原主,唐妙兴不待见他,拉着人就要走。风天养拦了一把,道:“二位,不嫌弃的话请进来一坐……”
唐妙兴:“不必。”
他其实想说,嫌弃。
风天养不受影响,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我给言姑娘调理一下。毕竟是我一时大意才害姑娘伤了根基,二位若信得过我,自当竭力一试,在所不辞。”
巫医不分家,再加上之前交过手,唐妙兴清楚眼前这人水平不低,略沉吟过后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从看到生魂被蕴养的状况起风天养就隐隐有所察觉,真的将真炁包覆住她流转后他还是为这姑娘根底之深沉浑厚吃了一惊。
难怪敢去找那位张道长的麻烦……
简单调息过后她仰头对唐妙兴道:“真的好了吔,他好厉害喔。”
唐妙兴这才跟风天养客气了一下:“多谢。”
“应该的。”风天养摆摆手,压根没分给他眼神。他握着椅背躬身对言九道,“言姑娘,借一步说话?我跟你单独嘱咐几句。”
说是一步,他硬是拉着人挤到墙角去了,还要背对着唐妙兴小声嘀咕。
言九歪着头听他讲,捕捉到关键词后她随即打断了他,问:“篝火晚会?和朋友?”
风天养点头,见她微微挑眉,以为她是误会自己动机不纯。毕竟他借着嘱咐病情的借口把人拉过来,结果一张嘴就说她没事了,话锋再一转,就要约人出去玩。
嗯,这话叫他自己品都不像话。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出去玩嘛,大多都是一时兴起撺个局的事。尽管她对其他人兴趣没那么大,单冲着这人是燕子太爷,这面子她都不会拂。
何况,风天养诶——三十六贼之一、八奇技拘灵遣将的领悟者风天养诶。
他的朋友,不正包括无根生吗?
距离遇上那个疑似无根生的家伙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无论是打发小黑去找还是她自己蹲在端木瑛门口跟黄芳打听,都一无所得。
说实话,她对此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下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万一、万一无根生也在其中呢?
“山长水阔,难得几个朋友在此得见……”
风天养还在试图向她解释,她按住对方的手臂,轻声道:“风大哥,多谢你看得起我,治好我的病不说,还拿我当个朋友——如此盛情,我……一定到。”
她说着向后瞥了一眼留在原地的唐妙兴,直肩阔背,坐下来背脊也挺得很直。为了显示宽和大度,他甚至也背对二人,目不斜视。
只不过,笼在头上的怨念深得有如实质啊……比小黑还惹眼。
“我师兄他……”
风天养有些头疼道:“言姑娘,恕我直言——我对唐先生绝无恶意,只是……唉,姑娘若肯赏脸,能一个人来最好。”
她全不知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世上总有人天生气场不合,勉强不来,所以也并不在意。
而且,在此点上她和风天养不谋而合。唐妙兴多疑敏锐,对之前那人忌惮颇多。他似乎看出什么来了,甚至不惜亲自下场把人赶走。这次真再遇上,无论那人是不是无根生,唐妙兴只怕都不会再容得下他。
他这人光看面上还算待人有礼,背过身不得不防。
有唐妙兴在场,她自己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二人诡异又默契地心连心了——唐妙兴很碍事。
倒是巧了,她暗道。
“嗯。”她应声答道,“我师兄他事多,抽不开身的。”
唐妙兴隐隐有所感知,猜得出风天养特意避开他不可能只是为了几句有的没的医嘱,却也没多问。回家的路上她贴着他手臂,问:“小九把东西还回去了,小九是不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
唐妙兴含笑应道:“是。”
“小九是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孩?”
“是。”
“那你想不想要一个小九这样的小孩?”
唐妙兴笑意不改,眸色却变得深沉起来。
想不想?
他想过无数次。
想要与她与他血脉相连、骨肉相融,想要她做他骨中骨肉中肉,想要她成为他腐肉上植生的一朵花。
想要到忍不住咽口水。
“想。”他道,“做梦都想。”
得到准确的回答她才满意地扬起下巴一笑,眯着眼睛像一只喝饱了奶的小猫迎面望见一束阳光。
街上人多,唐妙兴几乎想将她撞进空无一人的小巷拐角去吻她。
好在忍住了。
她又低下头刮着他掌心问:“那你会不会一声不吭就把小九送走?”
唐妙兴问:“送给谁?”
她不高兴道:“谁都不可以啦!”
“好,谁都不行。”
所以,杨少爷也不行。
对吗小九?
小九心里说对,他听到了。
–
天色渐晚,她在厨房附近游荡数圈。趴在窗口看了会儿,她终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唐妙兴抬头看她一眼,她就枕着自己的胳膊拿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的星星砸他。
唐妙兴没办法当做看不到了,他洗了手走到院里,招呼她到身前来说话:“小九,找我吗?有什么事?”
她绞着手指,抬眼看看唐妙兴,复又盯着自己的指尖。
像极了小时候出去玩之前打报告的感觉,小小的忐忑、不太自在。
算是血脉压制吧,她怎么可能不怵这位爷。其实除了和丁嶋安出去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外,对她其他的朋友、特指女性朋友,他还是很温和照顾的,一起出去玩到夜半三更回来他也不会说什么。
然而事实是无论她到哪儿做了什么这位爷总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同样的,她在唐门的房间外一走廊监控更是不争的事实。
半大的孩子在他看来与攥在手心里的小老鼠又有何异?
丁嶋安不同,没人看得住这位豪杰,哪怕是唐门他也能来去自如。
与其说他讨厌丁嶋安,倒不如说他厌恶的是那份她脱离他控制的不稳定性罢了。
刚愎自用、狭隘偏执,可她偏偏、偏偏还是很爱他。
即使他根本不会回以同等的爱,只为他是个人,是唐门掌门;而她只是个物,是丹噬容器。
她也曾跟风莎燕抱成一团,互相吐槽自己这被压制又没出息的一生,最后得出结论——
她要是不爱他就好了。
她可以直接绕开唐妙兴偷溜、甚至再给他上点迷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色惴惴地站在他面前——就此距离而言,似乎还是怀中二字更为恰当。
祈求他爱她。
祈求他肯答应她的请求。
“……小九一个人去,他说会烤土豆给小九吃,还有小野猪……”
唐妙兴静静听着,待她细小的声音落下,他将卷起的衣袖一折一折翻下,系紧袖口,后退一步坐了下来。在此期间他一直垂眼盯着她越绞越紧的手指,有些疑心她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他其实不是很信她的眼泪。他的小九聪明又漂亮,知道眼泪是手段、是筹码、是最轻松的表演。
无所谓真假,他心疼就好。
想碰碰她轻颤着的眼睫,像让一只透翅凤蝶停驻在指尖。他想细细地看,看它蝶翅鳞片的纹理、看它如何卷起一场飓风。
齿间磋磨,拆吃入腹。断肢残骸在胃中或可重生也未可知。
——他说蝴蝶,不是小九。
唐妙兴轻轻拉住她指尖摩挲,将人拖到身前不能再近的地步立着,问她:“你想去吗?”
她点点头。
早知道风天养没憋好屁,唐妙兴倒也不算很意外。
“那些师兄也可以给你做。”他顿了顿,继续道,“咱们家里的规矩,除了做生意,素来和其他流派来往不密。虽则如此,却并不是不让交友的意思。你能结交新朋友是好事,想去就去吧——有多少人?你一个人会害怕吗?”
她还是摇摇头。
不怕?
不怕当然很好,可她要是说不去会更好。
唐妙兴暗叹一声,笑了笑,温柔地将人按在腿上拢进怀里,一手抚着她在夜风中泛凉的脊背,一边道:“晚上冷,去多穿一件吧,早点回来,不要喝酒——实在想要就少喝一点点,可以答应师兄吗?”
她用鼻尖轻蹭他绷得很紧的下颌,仰头亲了亲,道:“小九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好,”唐妙兴覆上来吻她,“在此之前,先多亲亲师兄好不好?”
–
有时候言九觉得自己和张之维可能真的挺有缘的,她背着一兜土豆,正撞上提着一只鸡的张之维。
不偏不倚,站在风天养家门口。
……也妹听说您二位还有交情啊?
言大少爷是个讲究人,答应了唐妙兴帮张之维找个住处,第二天就办妥了。她和杨烈回家的那天这人就搬走了,几天不见,热情依旧。
张之维笑道:“言师妹,别来无恙啊!”
“小恙,刚好。”她一脸冷漠,抬手敲了敲门,“风天养也叫你一起?”
“哎——我这人还挺受欢迎的。”
圈里手段高到他这个地步的只此一家,连眼高于顶的言大少爷对此人都分外客气,风天养这类同样生性豪放的人跟他只会更对脾气。
等开门的时间里张之维把手里的鸡递给她,道:“送你的。”
她没接,不无嫌弃道:“我要你这只瘟鸡干什么?”
“怎么是瘟鸡呢?活蹦乱跳的——那天你不是说让我给你买两斤无骨鸡爪,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说的这玩意儿,送你这个行吗?”
瞧瞧,多好的师兄,多么闪耀的人性!
这还不直接把黑泥师妹感化了!
师妹拉个脸敷衍道:“等会儿让风天养一起烤了算了,要么把我这土豆分你几个,做大盘鸡。”
她顿了顿,迎着张之维直勾勾盯着自己脑袋的目光看了过去,问:“你干嘛?”
盯得她头皮发麻。
张之维弯下腰贴近她。她耳后别着一个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发夹,毛绒绒的一团,看起来蓬松柔软至极。他睁着不大的眼睛笑道:“师妹,这个很可爱,好像一只小老鼠。”
言九:?
言九:“……”
之前说她脸蛋像个冒热气的大白馒头也就算了,现在又说她的发卡像老鼠——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夸人的啊!
张之维继续问道:“我摸摸呢?”
她忍不住想踹他,脸前陡然涌上一片强烈的灼热感。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即一片金光在她脸前漫开将她整个人和张之维包覆保护在一起,阻隔开同样澄金灿灿的火焰。
火焰里现出个人形,火红的衣衫衬着头上两个小辫晃动,他指着张之维大喊大叫起来:“张道长,这是干嘛!我有分寸,烧不着——我还能烧着她吗!”
金光护得很牢,他的声音都有些失真,听不太清。耳边,张之维朗声笑道:“丰兄弟,别急呀,误会、误会——”
言九眨眨眼,手指在脑袋上比了两个冲天辫的模样,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可爱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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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9:刚刚宰那边看刀你~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