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玥气喘吁吁爬下陡峭的石缝。

感觉很累，可往上望的时候，却觉得也没那么高。

谷底幽静，偶尔有小动物穿过长草的声音，还有鸟类拍打翅膀，“扑啦啦”地响。

穿出枝杈嶙峋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铺陈开的洁白仿若海洋，无数纯白无瑕的花朵随风摇曳，花束间掺着翠绿的风荆草叶，清新非常，是普通人难得一见的美景。

它们生长在石崖交错的山涧底部，人类走正常的路很难发现，但对黄小玥来说却很平常。

毕竟再稀有的也见的多了。

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口罩严实地蒙住嘴巴和鼻子，开始采花装袋。

以前偶尔跟契约人类思维联结的时候，他就能看到这番景象，那时就认出他采的是风荆草，而且，他能感受到他采花时心情的愉悦。

他也听小红谈起过它的契约人类，相比之下，他们之间的思维联结频率要少的多，他想，自己的契约人类肯定是个情绪丰富的人，因此他总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感受到他的心情和处境。

开心的、愤怒的、激动的、懊恼的、悲伤的……

他觉得自己的契约人类热爱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时常觉得他的心中充满悲伤，他有一次还有幸进入过他的梦，他的梦黑漆漆的，无数青色的水晶在黑暗中旋转着亮起，又飞快熄灭，像是跳跃的星辰，美丽又诡异。

他很喜欢那种青色，他们生活的岩洞下面连着密密麻麻的小孔，有的小孔里就会透出那种青色的微光，所以第一下看到契约人类的梦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黄小玥装了满满一大袋花，估算着这些差不多能补充上上次用掉的颜料，就背着袋子返程。

“保洁专员”就像棍子上的胡萝卜一直吊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突然就忙起来了。

要把花做成颜料，要按邻居说的去公共浴室洗个澡，还要准备上工当天的午饭……

等等，好像洗澡券和午饭都要花钱买？

他摸着口袋里的四块钱，顿觉资金紧张。

每当这时候，他就想，要是天木能还钱就好了，那样他就能多出六块钱，底气肯定成倍上升。

走在烟尘暴起的土路上，他忽然灵光一闪：约好的两天，这才过去了一天，再去搬一天箱子不就好了！

嘿嘿！

黄小玥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像人类，越来越聪明了！

第二天，他去街口的食品店买了下城区最常见的合成食品，叫“肉包”，口感类似粗纤维肉类，很便宜，只要五毛钱就能吃饱。

他掂着手里的“肉包”，垂着眼睛不开心。

决定了，等拿到二十块的工钱，一定要买一次一块钱的合成罐头！

他愈发觉得钱不够花，下城区的一张洗澡券居然要两块钱！

可是没办法，听邻居说，他的工作岗位必须每天洗澡，不能像平时那样拿凉水随便冲冲了事，那太糊弄了，身上会留下不好的味道，有钱的雇主不喜欢。

好可笑，他以为步凌波他们没有伴生兽是因为穷，直到邻居给他解释，他才知道，原来他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之所以没有伴生兽，单纯是因为他讨厌伴生兽。

那自己可得把耳朵藏好了！

黄小玥闻了闻自己，没闻到什么不好的味道，黑子也证明说他只有花香，可他还是不放心。

他记得，步凌波的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不是花香，更像是早晚温差大时，草地上散发出的那种冷冰冰的清新气息，很好闻。

他那么好闻，房间应该也是好闻的，自己要负责他房间的卫生，的确不能臭臭的，那会把房间也熏臭，很容易被开除。

他可不想失去一天二十块的工作！

明天就是答复步凌波的日子，他决定今天去货物中转站搬半天箱子，晚上再去公共浴室洗澡，这样就能一次性把身上的汗味洗掉，再换身干净衣服，明天就可以香喷喷地去工作了。

记得上次波米说，他还会在14号仓库待几天，一想到今天能见到他和莫耶斯，黄小玥就心情很好地从画室取出早准备好的一瓶野生向日葵，抱着走去招工处。

那是他回来的路上在山边发现的，它们很顽强地从石缝里长出来，他特意带回来想送给莫耶斯，以表示对他的感谢。

其实，他还想感谢一下愿意雇佣自己的步凌波，可是花不够分，所以就打消了念头。

莫耶斯当然比步凌波重要啦！

少年抱着花走在街上，金灿灿的向日葵衬得他皮肤异常白皙，路人频频回头，有认识的跟他打招呼：“小玥，几天不见气色怎么这么好啊？真漂亮！”

他最喜欢听人夸他漂亮，虽然认不出对方，还是害羞地回应：“没有啦，是花漂亮！”

那人说：“真的哎，你居然弄到了野花？城外找到的吗？运气真好！”

黄小玥被夸得眯起眼睛：“是哦，很少见！”

那人就冲他竖起大拇指：“不过，不要去离城市太远的地方，有危险的野兽。”

黄小玥用力点头：“没错！”

无人区确实有很可怕的野兽，是他们这些会飞的动物都不敢轻易闯入的地方。

等那人走了，黑子酸溜溜地说：“看来，人类也不全是坏蛋嘛！”

黄小玥低头嗅了下散发着淡淡阳光气息的小向日葵：“嗯，是啊！”

今天来得晚，招工处门外的应征者已经排到了街上，黄小玥抱着花瓶排在最后，盯着对面脏兮兮的墙壁上暴露出来的两根锈蚀的排水管发愣。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看明白了，它们其实是一根管子锈成了两截，可能是被弃用了，所以没有水流出来，有时候管子还会随着墙壁内部的震动而微微晃动，断茬就会碰在一起发出噪音。

后脑勺留着一撮黄毛的家伙穿着一身崭新的牛仔服，头上戴着一顶西部牛仔的帽子，脖子上系着棕色围巾，完全是专业行头。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大摇大摆走过来。

就算是在队列中，又瘦又小还抱着金黄向日葵的黄小玥仍然是焦点，黄毛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哎哎？你不是那个……”

他小跑过去，然后，黄小玥就在他脸上看到了上次他对冬老大才有的那种笑。

“我叫黄小玥。”黄小玥打量了一遍他身上怪里怪气的衣服，自我介绍。

“哦，对对对，黄小玥！”

黄毛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吓了他一跳。

“你干吗？”他瞪大眼睛。

黄毛嘿嘿笑着，不答反问：“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被步议员收编了么？”

人类语言博大精深，黄小玥没完全听懂，他眨眨眼，忽略“收编”，针对“步议员”回答：“我明天才去找步议员，今天没事做，来搬箱子赚钱！”

黄毛笑的有点垮：“两块钱而已，不要也罢吧？主要是，你又搬不动。”

“谁说的！”黄小玥不服气，“上次我不是搬了挺多的吗？”

黄毛连忙点头。

行行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在这排什么队啊！你是咱们14号仓库的人，直接进去就行了！”说着，无视周围人不满的侧目，把黄小玥拉进了货运中转站里。

今天的待遇跟上次完全不同了，冬老大大手一挥，直接让黄毛带着他该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去，黄毛就跟在他身后像个狗腿子，而略知套路的黄小玥今天乖乖跟他请示：“我可以先把花给莫耶斯再去干活吗？”

“莫耶斯？”黄毛拉了个长音，“他啊，这两天都没来了。”

对于莫耶斯那家伙，他还是很不服气的，他觉得那天自己差点就要把他打趴了，他肯定是怕了自己。

“没来？”黄小玥低头摆弄起怀里一直捧着的花，失望了。

他用指尖把被阳光晒得微皱的叶片慢慢展开，让它们重新变成一个个小太阳，然后冲它们笑了一下。

黄毛奇怪地问：“你这花是要送给他的？”

“嗯。”黄小玥也不解释，就把花瓶放在他们那天坐过的水泥台边上，“算了，干活吧，半个上午加上一整个下午，怎么也得给我三块钱吧？”

“……我感觉问题不大！”黄毛眼珠转了转，信誓旦旦，“如果赚不够三块的话，我补给你！”

“哇，谢谢！你人真好！”黄小玥感觉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讨厌鬼也能变好人。

-

下午，一辆造型拉风的越野车开进货运中转站，四平八稳地停在14号货仓前，车架上架着一排照明灯狂闪几下，发出比太阳还炽烈的光，刷足了存在感才熄火。

车门上高调地镶着机械手臂搭成的圆形LOGO，车门一开，那些机械手臂动了起来。

机械臂一条搭上一条相互牵拉，LOGO也随着这股力量飞速转了一圈，就好像刚刚打开的不是车门，而是某个重要宝库的大门。

周围仓库的工人也呼啦啦围过来参观，对这辆车叹为观止，羡慕又崇拜地看着车上下来的人。

是王子乔。

他们原先带来的几辆车跟飞行器一起坠毁了，这是SIY总部刚用运输机送到的，因为步凌波遇袭的事特意改装过，有隐藏的辐射屏蔽罩和装甲护板，还有强大的车载火力，就算以外行的眼光看，车的外形也炫酷得很，足以秒杀音符城的流行车型好几条街。

他觉得自己可太酷了，于是表情比以往都严肃，可惜，没看到想对着炫耀的那个人，就意兴阑珊地扯了扯嘴角，蔫儿了。

出于雇佣兵的警觉，他眉眼冷峻地扫了眼周围，没察觉到危险才打开后车门。

黑色亮皮鞋面一尘不染，踩到沙土铺就的地面上，像是某位至圣临凡，步凌波下车时正在穿外套，一条修长的胳膊滑进袖管，双手自然地整了整衣襟，剪裁合适的衣服就被服帖地套上了身。

他面无表情，目光匆匆在人群中一瞥，在瞄到一张熟悉小脸时忽然顿住。

黄小玥正混在人群中踮着脚看热闹，他看热闹太用力，导致嘴巴微微张开着，唇瓣水水的，步凌波觉得，再不闭嘴他的口水就要掉出来了。

他轻轻蹙眉，径直朝他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