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蝴蝶停在半空,整个场内的魇者顿了顿,犹如凝滞了,突如其来的寂静,充满了诡异幽暗的味道。
忽而,所有魇者向薛寂袭去。
魇孽感受到浓烈的威胁,它要第一时间杀了那个黑眸少年。
江槐羽虽不知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何事,但吓得够呛。
潮月还被薛寂抱在怀里,他十二份怀疑,薛寂在拿他表妹当人质,好叫他一并保护他!
江槐羽咒骂了声,抽身而至,他法宝多,立即召来一个金光圈,形成结界,将薛寂和怀里的人影罩了起来。
薛寂瞥了眼他。
“咕哝,”被金光笼罩的岁孽,不太舒服地动了动。
薛寂俯身,将虞啾啾轻轻放在树下,取出一枚金叶,放进她嘴里后,目光从苍白的面容划过,黑眸斜睨。
“待在这里。”
岁孽点头,方才吞噬了不少垂死之人的生机,它诞生出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虞啾啾,又看向薛寂远去的身影。
它还是第一次保护人。
岁孽窝在虞啾啾手边,低低嗅嗅。
魇孽望着朝它这方向走来的薛寂,心间的不安终于有了源头。
少年能清楚地看到它。
这本不可能,它们孽物是诞生在太始时期的无形之物,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要非一番功夫才能寻到它们。
难以置信的魇孽,放弃了蝴蝶宿体。
它悄无声息寄生在一个仙师身上,回过头,少年在远处盯着它,戏谑地弯起嘴角。
俨然像个恶魔。
魇孽终于害怕起来,无处遁形的恐惧笼罩在心头。
它没有再附在任何东西身上,转身逃了。
江槐羽拼命抵挡袭向光圈的魇者大军,不经意一回头,薛寂不见了身影,将虞啾啾独自留在那。
这厮竟然自己逃走了?!
江槐羽怒不可遏,三两下踹走身前发狂的魇者,本想叫君衍相助,略一张望,君衍竟也不见了踪迹。
*
结界边缘的树林里,月下一片死寂,薛寂踩过枯叶,细碎作响。
一只扑棱蛾子,在他冰凉的手指挣扎。
薛寂垂眸,嘴角弯起点笑,扯断了扑棱蛾子半边羽翼。
“怎么不逃了。”他问。
魇孽半身被撕裂般传来剧痛,惊悚地颤抖起来,这人不仅能看到它,还能碰到它无形之体。
“你是、你是谁......”魇孽喃喃,又失声道,“你不是人!”
薛寂微眯了眯眼,玩味地望着惊慌失措的魇孽。
这魇孽虽比岁孽大,却也处在漫长的幼年形态,没经过事,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笑了会,薛寂表情冷淡下去。
魇孽隐隐察觉到危险,求饶道:“我能力多着呢,可编织一切幻境,万般美梦,让现世痛苦之人得以永乐,沉溺其中,亦可制造修罗地狱,让人恐惧深陷,让我跟随你,为你所用!”
薛寂垂着眼,手指落在蛾子致命的地方。
“我真想留下你,可惜......你的能力,我实在讨厌。”
与岁孽不同,魇孽这东西与他而言,威胁太大了,放在身边就是玩火自焚,稍有不慎,指不定就沦为了对方的傀儡。
“你看着我的眼睛,”薛寂轻声,双瞳如若染血,“你觉得我能留下你吗。”
对幻与实最敏感的魇孽,顿时察觉到什么,瞪圆了眼,悔恨又凶恶地在薛寂手里挣扎起来。
它方才慌了神,只顾着惊慌逃命,竟未发现,少年本身有严重的魔症,多疑,暴戾,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种种症状,是最容易受它控制之人!
以薛寂的情形,只要不蠢,就不可能留下它的性命,至少不会把它放在身边养虎为患。
意识到没有商量,魇孽决定最后一博。
它将所有孽力聚集在薛寂身上,薛寂眸光晦暗,有所察觉地看了看它。
不自量力。
薛寂苍白的指尖收紧,就要捏死魇孽。
一闪灵力打来。
周君衍出现在路口,令薛寂被迫松开扑棱蛾子后,转手祭出乾坤袋,将蛾子收入其中,“魇孽就附在蛾身,是吗,”
他虽是询问,却几乎笃定。
树下少年表情冷了下去,脑后绑着的鸦青色发带,在黑夜里无声飘荡。
薛寂眉宇涌起戾气。
周君衍没指望他回答,仅是蹙眉道:“我不能让你杀它。”
他沉声解释:“七孽浑噩,生生不息。就算你杀了这魇孽,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个魇孽诞生,届时逍遥法外,为祸人间,会酿成更大祸端,不如让这魇孽活在狱塔里,是最好的选择。”
薛寂捏着半只蛾子翅膀,漠然道:“你说这些,与我何关。”
周君衍所说的不久,至少千百年,他尚未觉醒仙脉,与凡人无异,百年岁月自顾不暇,还管千百年后的世间作甚,何况,
薛寂弯唇,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继续关在狱塔,你以为魇孽为何能出来?”
周君衍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薛寂不耐,面无表情伸出手:“还给我。”
周君衍盯着他暗红的瞳孔,捏着乾坤袋不答,面带警惕之色,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赶来。
“君衍师兄,那些魇者都晕了过去!”
薛寂怔了怔,看着半空抬起的手,恍然想起什么,转身离开了。
一群人急匆禀报,到时看到周君衍手里的乾坤袋,惊喜道:“君衍师兄,你抓到邪祟了,难怪!”
“不是我,”
周君衍侧首,树下不见人影。
第一次充当守护者的岁孽,附在虞啾啾身上的披风,探头探脑。
江槐羽靠近时,它发现遇到了大麻烦。
一来江槐羽有强大的护身法宝,以它现在的稚嫩,无法主动附在对方身上,二来江槐羽并无敌意,凑近满是担忧之色。
它挠挠脑袋,正不知如何是好,岁孽若有所感,用刚诞生不久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的树后阴影。
江槐羽手掌搭在虞啾啾冰凉的额头,看着她面色苍白,嘴角溢出的鲜血,心凉了半截。
不好,受伤了。
叶潮月往日在扶桑,一点风都受不得,不仅因为她体弱多病,还有部分原因,是她自幼吃了许多补药,导致体质特殊,药草等疗伤之物,与她并无多大用处。
此番受伤,定要大病一场,不知要吃怎样苦头。
江槐羽又气又急,余光扫到树影间,将眉眼半遮,似乎想要过来的薛寂,登时勃然大怒。
“刚才逃了,这会还有脸回来,你这个煞星,靠近你的当真难逃厄难,害得潮......现在受伤了,都是你!要是她有个好歹,我定不轻饶!”
江槐羽喝完,抱起虞啾啾快步离去。
“请医师过来......”
*
虞啾啾迷迷糊糊听到些许怒喝,不明所以。
她眼前一片漆黑,想要掀起眼睫,眼皮却沉甸甸的,仿佛坠了石头。
过了许久,她感觉被谁放在了床榻上,虞啾啾不安地抖抖眼睫,仍是无法睁开,后来半梦半醒,竟想起了幼年时,在凤族梧桐山居住的日子。
那时候,她方出壳不久,懵懵懂懂有了意识。
不知为何,其他小凤凰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
“她为什么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好丑呀,根本就是只小山雀!”
“唉,我凤族真是凋零了,血脉稀薄成这样......”
嘈杂声音涌入耳中,她成了异类,没有小凤凰愿意与她玩。
啾啾有些失落,但渐渐学会了独自玩耍,经常蹲坐在繁叶间,晒太阳,低头梳理羽毛。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经常跑来,用松果扔她。
她被砸得又疼又懵,树下已经化形的小凤凰们,咯咯咯地嬉笑,然后抬头高傲地看着她,满脸嫌弃。
她自幼六识有缺,呆呆的,不大生气,只是不解地望着他们。
后来族爷爷发现了,非常生气地斥责了那些小凤凰,她那时不知族爷爷为何如此动怒,不惜带着她,离开了梧桐山。可她觉得族爷爷很温暖,被族爷爷护在掌心的时候,心间雀跃极了,好像有暖流充溢。
她心想,以后也要像族爷爷一样。
保护弱小。
魔神自是与弱小沾不上边。
可魔神现在还不是魔神,只是身处在碧穹天诸多仙人中,一个来自苍尘寰的凡间少年.......
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虞啾啾心底叹口气,闷闷不乐。
这时隐隐剧痛传来,全身都疼,她思绪被打断,蹙了蹙眉。
借着颈间碎玉散出的暖意,虞啾啾终于睁开眼,模糊昏沉的视线转了转。
是在青云峰暂住的房间,还有床边的......
虞啾啾眸光聚拢,微微瞪大了眼。
周君衍一袭白衣,拂袖坐在床边,见虞啾啾如看到鬼一般,睫毛浅浅一垂,含了几分笑。
“你昏厥了两日,槐羽今夜有事耽搁,托我来照看一二。”
魇孽出塔,宗内死伤诸多,原因尚未调查清楚,事发当时,手持降祟幡的江槐羽,自是逃不了嫌疑。他被带去了清规堂询问,走前不放心旁人,便托君衍过来探望。
周君衍得了空,赶来不久,碰巧虞啾啾睁开了眼。
周君衍说了什么,虞啾啾其实听不大清楚,她头昏脑胀,只看到他薄唇动着。
虞啾啾以前虽六识有缺,却甚少生病,偶尔有个磕磕绊绊,蔫蔫缩在被窝里,一睁眼,便是族爷爷守在床边吹胡子瞪眼。
她有些想族爷爷,竭力睁了睁眼,一眨不眨望着少年。
这是族爷爷最敬仰的君衍天帝。
虞啾啾的小脸,不由流露出几分亲近。
周君衍面露错愕,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虞师弟,看他的眼神,竟像在看某个亲切的长辈。
周君衍犹豫了瞬,轻轻抬手,在虞啾啾发顶摸了摸。
“没事了,外界动乱已经平息,”他轻声道,“好好歇息。”
君衍天帝掌心温热,虞啾啾睫毛簌簌,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周君衍将刚给她换完药的左手,轻轻放入被褥下,坐在床边待了许久,待人再次入睡,才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
合门上声响起,室内归于宁静。
窗外夜风阵阵,玉兰如朵朵白云,点缀在枝头,摇曳间散着幽香。
趴在窗台的岁孽,歪了歪头。
旁侧的薛寂眉眼低垂,靠在冷硬外墙,阴沉天空飘起夜雨,他长指收拢,将扑棱蛾子的羽翼捏得粉碎。
他不明白,为何喂了黄泉叶,虞啾啾仍是昏厥了两日不醒。
江槐羽请来的医师,更是在一把脉时,眉头便皱的像山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下一刻,要摇头说油尽灯枯了。
他瞧虞啾啾平日,蹦来跳去精神得很。
“你这个煞星,靠近你的当真厄难......”
这些话,薛寂早听厌了,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到极点。
可这两日,他心间却因这话烦躁极了。
今夜他没忍住再来,就看到室内一幕。
薛寂面无表情地注视良久,待周君衍离去,灰蒙天色下,他翻窗进了屋。
房间里,躺在床榻上的虞啾啾,轻翻了个身,身体有些发烧,睡的并不安稳。
桌面一盏昏黄小灯,被窗内涌入的风吹灭。
虞啾啾侧卧在榻,面朝着房门方向,如墨青丝散了一枕。
没了烛火,室内陷入黑暗,薛寂垂眼,凝视那张恬静温善的脸颊。
忽而,他掐住虞啾啾白皙的下颌。
少年的手指很冰,冷得浑身滚烫的虞啾啾,略一哆嗦,浑浑噩噩掀起了眼睫。
“以后不许再随便靠近我,知道吗,”薛寂语气森然。
他睁着猩红眼眸,露出最狰狞的面容,却不想,不知虞啾啾把他认成了谁,看了看,轻轻又闭了眼。
薛寂抿唇,指节发力想要将人强行唤醒。
这时,许是感受到他指间的冰凉,虞啾啾侧过脸,将发烫的脸腮贴上了他手掌。
令人舒适的凉意传来。
她眯了眯眼,像回归本体,变成懵懂亲人的小肥啾那般,在少年掌心,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想要多些触碰。
室内陷入死寂。
柔软的触感在薛寂掌内炸开。
伴着黑夜里,如附骨之疽般的晦暗没进了他的心神。薛寂低喘了口气,浑身血液像被点燃了,骨骼都在发颤。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收紧手,指骨力道加重,在那片白皙的皮肤,留下了些许红痕。
犹如来过的罪证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日更,会在晚上十二点前更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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