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还是第一次哄人,等他算出殷无极位置,来到他洞府的时候,见到那突然发脾气离去的好友正负气坐在溪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丢石子打水漂,幼稚极了。
“先生找我做什么,找芳华夫人去啊。”殷无极头也不回,语气阴阳怪气,“反正我既不是红颜,又不是知己,您觉得我太粘人,想避着我走,多正常的事情。”
“别崖怎么使起小性子来了。”谢衍失笑,觉得他哪怕是闹,也别有一番可爱。“我怎么你了?”
“您没怎么,我自己想不开。”殷无极始终不肯回头看他,微微垂头时,墨发从肩膀处落下来,显得他玄衣的身影如孤绝的山峰。
“……好了,我认错,我不该诓骗别崖,让别崖担心了。”谢衍完全没意识到,他这种软了声音哄他的感觉,早就不是知己好友,反倒像是在哄负气的道侣,“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倒是有,现在就在我面前生我的气呢。”
“先生认什么错啊,错的是我。”殷无极又往溪里丢了一颗石子,道:“看见这石子了没,无论石子落水的那一刻激起多大的水花,片刻之后,不竭之水依旧东流,石子只会沉底,被流水磨蚀。”
他在暗喻什么。谢衍心里一动。
“先生随心所欲,不羁自由,就如那东流而去的浩荡江流,任何人都无法牵绊您的脚步。”殷无极略略侧过脸,平日里温柔带笑的绯眸,此时却完全暗下来,好似被抽去了魂魄的冰。“而我,不过是自不量力的一颗石子罢了。”
他笑起来,却显得像是一张虚无的假面,“……您先走吧,明日我来找您,到时候我就没事了。”
他这哪里叫没事?分明是平静之下藏着汹涌的疯狂,若是谢衍当真听信了他的话,明日也许殷无极还能如常面对他,但他们之间就会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你别这样笑。”谢衍蹙起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额头抵在他的额间,似乎想要看他的情况。“给我看看,你到底怎么了?”
殷无极对他没有防备,只是额头一触,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谢衍就眼眸陡然睁大,几乎要被他几乎是血海的识海给镇住了。
“你的识海,怎么回事?”谢衍握着他的肩膀,冷下脸道:“殷别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讲。”
“啊,糟糕,被发现了。”殷无极却笑了,神情却是慵懒动人,“不是我突然变成了这样,而是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只是披着一层画皮,让你觉得我正常罢了。现在发现了这一切,谢先生要和我断绝往来吗?”
这怎么可能。谢衍的心脏被揪起来,一点点地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您走吧。”殷无极第二次赶他离开,连唇角的笑容都是标准的,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哀求,“您最近不是想寻访松山遗迹吗?我已经绘好了地图,明天、明天……我就能恢复正常了,那时候,我还是您的好友,先生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好?”
好个鬼。谢衍要被他气死了。
平日里看着省心人,实际上是最不省心的。他丢不开手,却又劝不了,于是忽然想起芳华夫人给他出的主意。
“好、好啊,殷别崖,既然你都下了逐客令,我又怎么腆着脸留下来,既然你不肯留,不如再去芳华、决明子他们那儿,左右也有人留我……”他背过手,故意气他,然后略略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的神情。
他那张漂亮的假面上本是无懈可击的笑,可是只一句话,他的假作的神情就全部碎裂了,陷入一片空白。
“别崖说得对,我逾距了,好友之间,我也不该管你这么多……”
谢衍话还未说完,却见到平日渊渟岳峙的好友,眼睫轻颤了一下,微微仰起脸,忽然怔怔地落下两行泪来。
哭、哭了?
谢衍也懵了一下,只觉得他落一滴泪都能烫到他的心脏,哪里还记得自己在试探,立即转身走到他身边,无可奈何地把他孤弱可怜的好友揽在怀里,揉着他后脑的墨发,只觉得他像一只伏在他怀里的小狼崽子,莫名地可怜又可爱。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谢衍无奈,“多大的人了,怎么我说两句就哭。”
“谢先生,你不要我了。”他颤着眼睫,声音嘶哑,“我是为你来的,你若是厌了我,不要我,不肯见我,不如一剑把我杀了……”
“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你。”谢衍伸手拭去他眼下的泪水,只觉得灼烫,他像是在教训孩子一样,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你辛辛苦苦修到如此境界,难道是为我活的吗?”
“是啊。”殷无极轻声道,“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仰慕谢先生,知道先生目下无尘,我等到修出了点名堂,才敢来认识您,和您结交……要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改;您不高兴我闹,我改。我一定管理好自己,不会随便发疯,不给先生添麻烦……”
他突然剖白心思,把他们之间薄薄的窗户纸戳破,却又握住他的手,轻轻蹭了蹭,又慢慢放开,从谢衍的怀中离开。
那飘飞的玄色衣角,让谢衍下意识地想去捉,却又让他从指尖溜走。
“好了,现在先生知道我可憎的心思了,您可以开始审判我了。”
殷无极阖眸,复又睁开,望过来的绯色眸底似乎还有盈盈泪光,他却淡淡地笑着,“您若是不接受,觉得讨厌,我便就此消失,再也不出现在您的面前。”
被如此绝世姿容的美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颇有些书生病的谢衍哪还能如常思考,哪还能冷静剖析?
放他走?怎么可能?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殷别崖绑回家办合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