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夜色渐深,今日暂歇在客栈中的四人早已歇下。
深春时节,外头虫鸣不断,屋内光芒幽幽,萧瑟轻轻倚在桌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眸。他沉默的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复而抬头,看向倚在房梁上的那个姑娘,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虽然这一路上,王昭自己从未说过,但他能看得出来,她有在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
到底是出身贵族的女子,如今即便跟着他们来到这荒无人烟的边境之地,可她也依旧很看重自己在外的清誉。如今这里许久不见人家,她自然不肯与他们这些男子共处一室。若是无人来访自然好,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叫人瞧见了去,只怕对她的名声有损。
这也就是先前萧瑟一直反对无心带上她的理由了。贵族人家的女儿不比江湖儿女,事事讲究直来直往,王昭虽长在草原,即便恣意明媚,但也同别的名门贵女一般,从小的认知里便以礼教孝为先为主,如今行走在外,她自然事事小心,若是清白有损,于她本就不好,若是一旦闹得不好,只怕她这一生便彻底葬送了。
她的骨子里向来都是骄傲的,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被划上污点。
破落萧瑟的客栈大门被打开,萧瑟自内踏出,望着这孤寂清冷的明月,默默地叹了口气。
时过境迁,他们再也回不到年少读书时的好时光了。
萧瑟如今即便没了武功,可他曾经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听力总是要比常人灵敏几分的。他微微颔首,侧目看向那个本该早已歇下的白色身影,叹道,“就知道你还没睡。”
无心勾唇露出一抹笑容,缓缓道,“白天那个记号,是江湖百晓生的吧?你是他的弟子?”
“算是吧。”
“怪不得。你知道这么多江湖的事情。”无心倚着门框,淡淡道,“我家老和尚倒是与我说过,他的确有个姓萧的弟子。”
只不过这个萧,是萧楚河的萧。
至于王昭为何会认识,大概也是因为他。
曾经在寒水寺的时候,他曾听忘忧大师说过,过去有几年,萧楚河身边总是会跟着一个小姑娘。那时候,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赛马,一起做各种想做的事情……北离唯一的天之骄子和最受帝后喜爱的天之骄女,曾经是天启城中最令人瞩目的存在。那个时候,便是江湖上也总会有传言,说是过不了几年,萧氏皇族与琅琊王氏,怕是又要喜结连理了。
琅琊王氏显贵非常,素有后族之称,自立族至今已有十二位皇后,若是他们当真喜结连理,等到永安王日后继位,王氏怕是又要出一位皇后。
那个时候,想来应该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了。他们又怎会想到不久之后,震动北离的琅琊王谋逆案会横空出世呢?
如今已是二月中,即便已经立了春,可风中依然有几分未曾退却的寒潮,一如他早已满目荒凉的心。
若非那一抹暖阳支撑,他只怕在四年前的那个雨夜,从云端上跌下来时摔得粉身碎骨。
“管好你自己的事。”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无心轻笑出声,“萧老板,记得天亮之前要回来哟。王姑娘可细心得很,若是叫她发现,我可帮不了你。”
萧瑟闻言不由轻笑——这和尚认路的本事虽然不大行,但脑子却是难得的机敏,许是猜到他这辈子最大的软肋是王昭吧,如今竟知道用她来拿捏他,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真记仇啊……”
……
月光清寒,微风簌簌,那一轮明月高悬于半空,微风拂过,被云雾隐去大半,一如娇羞的姑娘,正默默地打量着人间的一切。
那是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凉亭,因着常年无人打理,如今看着格外的萧索。萧瑟立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凝神望去,只见那本该早已无人的凉亭之下如今竟闪烁着微弱的烛光。烛光之下,竟还立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背影,叫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熟悉之感。
那是四年前的那个雨夜,因救他而身受重伤,最后不得不隐退江湖的百晓堂堂主,他的师父,姬若风。
微风划过耳边,发出淡淡的呼啸声,萧瑟踏着这寒冷的微风走进了那个凉亭。沉默良久,只见那年过半百的老人忽然开口,“听说你要去雪月城?”
萧瑟抬眸,静静地望着眼前之人,答道,“是。”
“你可知道,若是入了雪月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老人淡淡道,“我听说,你是为了五百两银子?”
“师父不愧人称百晓生,这都查得到。”
“只是为了五百两银子?我听说,王家的那个小女娘也与你一起。”
那丫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情,姬若风再了解不过。于公,萧瑟若得她为妻,那在帝王之路上,他必定比其他皇子要多出几分胜算;但于私,她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也不想将她牵扯进去。
更何况,那质子的事与她并无关系。
“毕竟事关银子的事,都是大事。”萧瑟道,“至于小昭,我相信她,有些事情一定会有她自己的处理方式。”
姬若风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好,是五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雪月城还得起。”
“他们还得起。而且我相信,他们会很乐意帮我去讨这笔银子。”
“他们的确会很乐意。不光是他们,只要有王家丫头在,朝中只要是说得上话的门阀士族,都会很乐意帮你去讨这五百两银子,只不过……”
“只不过,能拿到这笔银子的人,不止我一个。”萧瑟接下姬若风的话,淡淡道,“我如今重出江湖,行走于人前,想来有些人应该早已经坐不住了,只是顾及小昭在我身边,他们这才不敢贸然对我动手。毕竟她的身后,是整个琅琊王氏。建宁侯与汉安侯两位君侯素来疼爱她,若是她出事,王氏应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自北离开国以来,琅琊王氏一直都是士族领袖,与萧氏皇族世代缔结姻缘,执掌重权。如今即便已经退隐朝堂,可王氏在世家之中的声望一直不曾跌过半分,这些年,琅琊王氏的鸿儒高士层出不穷,衔领文澡风流,深受士人和学子的敬仰,便是历经三朝的太师董祝也远远不及,是为当世第一高门。
王氏族系庞大,从琅琊故里到京师朝堂,从深宫内闱到边塞军帐,均有王氏盘根错节的势力,深植在整个皇朝的根基之中。尤其到了这一代,王昭的父亲以两朝重臣,官拜左相,封建宁侯。
朝野上下乃至各地州郡,广布建宁侯的门生。
两位嫡亲叔父,一位手掌二十五万大军,官拜骠骑将军,远镇益州,一位早年因军功官拜右军大将军,封汉安侯。
直到四年前,琅琊王谋逆案爆发,琅琊王氏却因与琅琊王关系亲厚而遭到帝王猜忌,几位在朝中任要职的王氏重臣这才辞去官职,远赴各州任职。但即便如此,想要动摇琅琊王氏根基亦是难上加难。
正因如此,姬若风才都觉得,他得到琅琊王氏的支持,远比得到江湖势力的支持来的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门阀士族和世家大族的区别:
1.传承方式不同。
世家大族是门阀士族的前身,前者的政治权力不是合法世袭的,需要通过察举的形式来粉饰一下(比如科举考试),而后者则是生来就有政治权力的世袭贵族。
2.选取制度不同。
汉朝主要靠裙带关系,都是皇亲国戚。而晋朝的门阀大族主要都是对建立晋朝有功的后代。权力世袭,官职世袭,把持了察举制,晋朝少有显赫的皇亲国戚。
3.起源不同。
世家最早出现在两汉,尤其是东汉,当时豪强染指了朝政,改头换面,所以成了世家。而士族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士阶层,士阶层当时在社会上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门阀士族是指以宗族为纽带所形成的封建贵族特权集团。形成于魏晋之际,鼎盛于东晋,从东晋末至南朝逐渐衰落,士族享有特权,把持政权,世代为官,严格等级,标榜门第,构成了强大的社会政治势力。门阀政治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重要特征。
而我虽然写文,但是也借鉴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背景,因为但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原著里提到的八王之乱是那个时期的,前后加起来整整打了十六年的时间,为此西晋还亡国了。琅琊王还有太安这个年号那会儿也确实有。
所谓的士族,就是世代以读书为主的群体。而门阀则是门第和阀阅的合称,指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偏向于两晋南北朝时期的世家大族,门阀制度是中国历史上从两汉到隋唐最为显著的选拔官员的系统。
世家大族就是地缘关系与政治名词的合称,即乡里大姓,朝中为官。
所以为啥士族是制约皇权的最大敌人,有些皇帝为啥斗不过,三个王朝更是为此将自身的国运消耗殆尽,以致亡国,就是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精英翘楚,掌握的权利也很大。
作为以读书人为主体,皇帝管理国家的实际执行者们,他们数量庞大,触手遍及各个领域,上到朝堂决策军国行动,下到社会治安春耕播种,都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在科举制度出现之前,由于士的继承极其稳定,血缘关系的连接使得这一阶层的联系密不可分。为了维护他们自身的地位,士族把持了一个最重要的权利——受教育权。寒门子弟除非愿意卖身于某一个士族的家族,否则是无法读书学习的,也没办法为官。这种垄断使得当时的皇帝在挑选大臣的时候除了在原有士族子弟之中挑选之外再没有了别的选择余地。
所以这也就是为啥姬若风觉得萧瑟得到琅琊王氏的支持永远比得到江湖势力支持来的重要,因为士族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永远比江湖势力重,只要得到一个家族的支持,那萧瑟就有绝对的优势(因为我觉得朝堂之争光靠江湖势力支持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