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大雪纷飞,走廊两侧的烛光忽闪,本该早已歇息的柔嘉公主在蔓儿的侍奉下,在那身石榴红的长裙上披上一件斗篷,形色匆匆的走在青石小路上。石榴红的长裙在夜色的照耀之下显得分外的明艳。
蔓儿眼眸轻垂,双手稳稳地扶着公主,前行在这雪夜之下。
宫里的老人都说,柔嘉公主的那张面容像极了陛下逝去多年的结发妻子。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这位长公主一直都是极尽宠爱。
蔓儿在公主身边陪伴多年,自是清楚,陛下如此疼爱她,或许她的容貌是一个原因,但其实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先皇后的孩子。所以多年来,哪怕卿公主再得陛下喜欢,她也是宫中唯一的嫡公主。
“公主,这么晚了,王四娘子肯定早就歇下了,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她在柔嘉公主身边侍奉多年,又岂会不知她的为人?
柔嘉公主是陛下的长公主,她的性子像极了她的母亲,最是温柔敦厚,哪有今日这般失态的时候?也就遇到王家娘子,她才这般不管不顾的。
“不。”柔嘉公主摇头,“我了解阿昭,她这个时候心里一定苦极了。说不定正一个人躲在哪里哭呢。”
别看王昭虽然是中原人,但在九岁之前,她一直都是跟随她祖母生活在草原上的。
柔嘉公主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她时,也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娘,那时的她,也就和四年前的王昭大个几岁吧。
但十四岁的王昭和十四岁的柔嘉公主终归是不同的。
十四岁的柔嘉公主哪怕被明德帝千恩万宠,可她在规矩繁多的皇宫长大,早已养成了进退有度的性子;可十四岁的王昭却是英姿飒爽、明媚恣意、自信张扬的,那时的她,让柔嘉公主看到了一个属于草原儿女应该有的样子。
王昭曾说过,草原很大,很辽阔,连风都是自由的。
她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惯了,骤然回到中原,她又岂会愿意和旁的名门贵女一样,如同井底之蛙一般每日面对着皇宫与侯府那四四方方的天空?
她不该是如今这般模样的。
“阿昭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在我心中,她不该是如今这般模样。”
说话间,柔嘉公主已带着蔓儿来到王昭院子的附近。
可谁知,还没等她们走进去,柔嘉公主便看到王昭此时正一个人趴在走廊下的靠椅上,如同葱白般的玉指抬着,似乎想要去接外头的雪花,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却都接不到。
就好似,她和萧楚河如今的模样。
“阿昭,你怎么不回房去?呆在这里万一着凉了该怎么办?”柔嘉公主在她身边落座,随即四处张望,“扶苍呢?怎么没见他?”
“柔嘉阿姊,你来了。刚才扶苍怕我着凉,回去给我拿斗篷了。想来很快就到。”
王昭醉眼朦胧,在看向身侧之人时,虽然在笑,可柔嘉公主却明显的感觉到她那抹笑容之下的苦闷。
“阿昭,你不高兴。”柔嘉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
“以前你每回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没想到几年过去,你这不高兴就找地方躲起来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那阿姊你呢?你可有变过?”
柔嘉公主有些意外,“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前些日子我来金陵的时候,见到楚河哥哥了。他在金陵城十里外的一个桃林里做起了客栈老板。那是一个背靠高山,面朝绿水的地方,若是等到立春,那里一定很美……”说话间,王昭困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还是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我那日见到他的时候,他跟以前似乎不一样了。在我心里,楚河哥哥是天启城中最明亮的少年郎,永远有着一颗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可那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跟以前那总是一身红衣的模样可真是大不相同……”
话未说完,王昭便因为醉得太厉害,趴在靠椅上沉沉的睡过去了。
柔嘉公主坐在王昭身侧,石榴红的长裙衬得她分外温柔,眉眼的轮廓也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煞是好看。
她望着身侧之人,就这么沉默的看了半晌,心中不由得懊恼。
柔嘉公主知道,王昭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一定是念着萧楚河的,要不然今日,她也不会突然与自己说起这些。
而她大晚上还冒着风雪过来,也是担心王昭酒后心中郁结,想要来宽慰她的,可是现在看着她这幅模样,柔嘉公主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第二日,王昭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事情了。
听一直侍奉她的侍女说,柔嘉公主本想等她醒了之后亲自向她辞行的,但苏州济善堂需要她定夺的事情太多,无法在金陵这边继续滞留,便匆匆带着蔓儿离开王氏府邸,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府上的侍女向她致歉。
王昭与柔嘉公主相识多年,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菩萨心肠。
柔嘉公主出生的时候,正逢国朝八王之乱时。她是从战乱中走过来的,自然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
为此,她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请旨离宫,常常游走于民间。为了救济那些贫苦百姓,她还在全国各地开设了济善堂。
许多年下来,柔嘉公主倒也在民间有了些许威望。
“没想到几年不见,柔嘉阿姊还是老样子。”
“可不是。女公子您可不知道,公主这些年行走在江南,百姓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老管家新分来的侍女是个十分活泼的性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见王昭没有架子,这胆子倒也大了起来。
自从王昭来了金陵之后,府上的主人便一直都只有她一个,旁的下人大多都畏惧她的身份不敢与她说话,因而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扶苍和先前被送走的采薇之外,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了。
王昭望着窗外那颇有几分刺眼的积雪,言语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语气,幽幽道,“是吗?看来柔嘉阿姊这几年救济百姓倒也不曾做无用功。”
小侍女听不懂,问她什么意思。
王昭沉默的看了她半晌,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问她,“对了,扶苍呢?按理来说这会儿他早该来了才对,怎么不见他人?”
“在公主走后不久,扶苍大人便离府了。好像是接到什么密报,说是要去询问清楚之后再回来与女公子您禀报。”
“女公子!”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王昭刚向侍女打听来他的行踪,他便主动来寻她了。
“你进来吧。”王昭道,“瞧你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方才荆州传来消息,说是五娘子被绑了。君侯派人去查了,说是往西域方向去的,看样子应该是一直在北离和西域边境徘徊的那群马贼。听说女公子您曾查过他们,便想着来问问你有什么法子。”
琅琊王氏的上一辈人中,除了王昭的阿父之外,还有好几个封了侯的叔伯,此刻扶苍口中的侯爷指的不是旁人,正是王昭的三叔父,汉安侯王戎。
当年他自从离京之后,便被明德帝外放到荆州任了荆州节度使。
建宁侯和汉安侯离京之后,明德帝膝下那几位留在京城的皇子纵然争斗不休,但再怎么样却都不曾波及关陇士族与山东士族,所以四年下来,皇族与士族之间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好好的,萧羽把五妹妹绑去做什么?”
王昭自然不担心萧羽会对王曦做什么。
纵然王昭的父母叔伯如今早已外放任职,只留了一个王晏在天启城任职,可琅琊王氏在北离的威望依旧不可小觑,萧羽若是真的对王曦如何,那便是与王氏为敌。
若是当真得罪了琅琊王氏,那皇位于他而言可真的遥不可及了。
“属下不知。”扶苍道,“咱们家与赤王殿下素无恩怨,昔日大郎君还在的时候,对待赤王殿下更是亲厚有加。五娘子虽是宁平长公主所生,可她一直都被养在闺中,很少与赤王殿下来往,更别说结怨了。女公子,赤王殿下此举,莫不是在……向王氏示威?”
“我看倒是未必。”王昭眉宇轻蹙,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虽是皇子,可自从出了他生母宣妃与叶鼎之之事后,他在宫里乃至整个天启的地位便已经不似从前了。江湖儿女与朝堂到底是不同的,素日里一直看重名声的清流士族怕是早就将宣妃视作皇室的耻辱了,萧羽为她所生,他们自然是不愿意支持他上位。所以我猜,他突然心血来潮将五妹妹绑去,应该是为了和琅琊王氏以及关陇士族谈条件。可我阿父和三叔父一直都是最恨被人胁迫的,如今我三叔父远在荆州,又不想五妹妹出事,所以便只能拜托我想法子救她了。”
“那女公子,您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扶苍,你先替我给三叔父去信,就说他的托付我自当竭尽全力,待我将五妹妹救出来,我会亲自护送她回荆州。只要三叔父和三叔母那里安抚住了,我便有法子将她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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