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皇帝远,金陵城平静依旧,丝毫感受不到天启皇城之中的腥风血雨。
朝堂上,以白王萧崇、赤王萧羽、四皇子萧荣为首的派系三足鼎立,党争不断,而身在皇宫中的那位帝王却好似充耳不闻。
自从琅琊王身死、六皇子与柔嘉公主先后离京,建宁侯王翀、汉安侯王戎、东乡侯崔延、永昌侯崔祐也先后上书,将他们族中一众兄弟子侄外放之后不久,也跟着上任的上任,回乡的回乡。
虽然前朝后宫的人们都不曾明言,但他心中清楚,如今八王之乱才过去二十年,即便当年参与夺嫡的那几个藩王被赐死的赐死、贬谪的贬谪,但仍有参与进去的藩王还留存至今。宫中的五大监虽名为效忠帝王,可大多都各怀心思,巴巴的盼望着自己效忠的皇子或是藩王能早些上位。
而今宫中,唯一还值得他推心置腹的,除了一个兰月侯,也就只有一个王晏了。
兰月侯萧月离是先帝膝下最小的皇子,先帝驾崩时,他也才是个六七岁的幼童。
原本按照规矩,当时还是先帝膝下十四皇子的萧月离需等到封王之后便要去封地就藩,但因明德帝念及手足情意,又见他年岁不大,便生了恻隐之心,将他留在了身边。
这些年,外面的人都说,先帝的这一干手足之中,最受明德帝看重的,除了一个琅琊王,就只有一个兰月侯了。
但琅琊王毕竟手握重兵,在民间的威望又太重,所以便引得明德帝忌惮,最后死在了刑场之上。唯有兰月侯,因着不慕权势,又不曾揽权,这才一直受明德帝信任,在天启城存活至今。
而王晏则是建宁侯王翀膝下的三郎,与二郎王玄乃一母同胞。
他的母亲姓雷,曾是雷门弟子。算起来,他与王玄还是雷梦杀的师侄。
毕竟是江湖儿女,雷姨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
王翀年轻的时候才华横溢,是京城排得上号的才子,又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待人和善,最是温润儒雅,加之出身名门的缘故,深受天启城名门贵女的追捧。
他们那一辈少年中,琅琊王萧若风仅排第二,排名第一的,是王老太师与北漠公主的长子王翀。
那时雷姨娘年少怀春,自然会被这样一个人物所吸引。
哪怕他那时早已有了妻子曹氏,她也义无反顾的跟了他。
纵然琅琊王氏门槛太高,可她身为雷门弟子,就算做不了侯府主母,也可嫁一寻常人家做正头娘子。
可她不仅没有选择嫁一个寻常人家,还义无反顾的入了侯门,心甘情愿的伏低做小,委身给王翀做了姨娘。
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了。
“陛下,您看着脸色不好,可是最近大臣们又在奏折里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了?”
平清殿内,青烟缭绕,龙涎香的清香充斥着整个殿宇,初闻时倒也算是心旷神怡。
但坐在上首的人住在这座宫殿中已有二十年,这龙涎香日日伴随着他,如今这个熏香在火苗的舔舐之下直入他的鼻腔,不由得令他心生烦躁。
他握着手中奏折,沉默半晌,随即吩咐身侧的瑾仙,“把这香炉撤了吧,日后也不必再点了。烟熏火燎的,熏得孤头疼。”
掌香监瑾仙生得妖冶,闻得明德帝话语,不由得勾起一抹似而非明的笑容来。
他垂眸应是,随即上前,撤掉放在案几上的熏炉。离开时,他知晓这位帝王与眼前的那位少年将军或许有话要说,在踏出殿门的前一刻,一直侍奉在殿内的宦官与宫女也都在他的指挥下跟着他退出了平清殿。
明德帝随意的将折子往旁边一扔,叹道:“最近江湖上,颇有些不太平啊。”
王晏想了想,“陛下说的可是……天外天与北离的那为期十二年的约定?”
“正是。”
明德帝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脑子转的也不算慢。
“孤本想着,江湖事江湖了。忘忧大师忽然圆寂,连个尸首都不曾留下,为此竟惹得江湖震动,纷纷倾巢而出,连带着北离也不安稳。”
王晏一时陷入沉默。
明德帝愿意与他推心置腹,这是信任不错。但如今琅琊王氏在朝中的处境尴尬,他纵然受明德帝信任,得以留在帝都,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多嘴。
上头的帝王见他一时陷入沉寂,便知他心有顾忌,于是沉吟半晌才道,“无妨,现下就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王晏心下一沉,然后抱拳行礼,“那就请陛下恕微臣直言了。”
“你但说无妨。”
王晏想了想,道,“先帝一朝时,贾后乱政以致八王之乱,这场动乱,北离打了整整七年,因为连年的战争,百姓流离失所,士族子弟也大多都死于战场,以致农耕荒废,朝中有许多依赖田产为生的世家骤然失去财力支撑,最后在那场战争之中倾颓下去。唯一还屹立至今的,也就只有关陇士族和五姓七望等门阀士族。陛下登基后,国朝百废待兴,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力主休养生息,但八王之乱时留下的祸根毕竟还在。可就在这般风雨飘摇之际,东边的天外天来犯,又让安稳了不到十年的北离生灵涂炭,以致百姓苦不堪言、易子而食……虽说后来也得以平息,但北离在经过连年的战争之后也是元气大伤,所以陛下心中有些顾虑。”少年说着,抬眸看向上面的那个人,见他面上并无变化,这才续道,“微臣想,陛下应该并不害怕那个少年,陛下怕的,只是北离的江山会受影响。”
“说到底,当年魔教东征之时,那个少年只是个五岁的幼童,先辈们的旧事本不该将他牵连进去的。只是毕竟事关北离国祚安稳,若是陛下当真担心,微臣倒是觉得,不妨可以派人去看看,去打探一下,若是当真无碍,臣民自可安心,陛下您也无需这般日日忧心;但若是不行……陛下您在下令除而后快也不迟。”
……
庭院内,墨兰傲然立在枝头,微风拂过,枝丫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墨兰迎着寒风盛开,倒是显得颇有几分清冷之色。
外面天色渐晚,府上侍女在王昭的吩咐下,将方才柔嘉公主来时她让小厨房做的点心纷纷摆开,蔓儿手中拿着酒瓶,为两位主子添酒。
这是从雪月城来的风花雪月最是风雅不过,她们二人在这雪夜之下喝这个酒,是再适合不过的。
“当年琅琊王叔出事儿之后,我与楚河也跟着先后离京,天启城的事,我也有许多年不曾过问过了。”柔嘉公主眉眼温和,眼底满是歉意,“听说楚河离京的那日,你追去了。但是方才我来时,扶苍便与我说,君侯与崔夫人离京的时候,你本也要跟着一起南下的。但是那日你从外头回来的当晚便起了高烧,一连烧了好些日子,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说,你这是心中郁结,怕是不好,曾不止一次的劝过你家为你准备后事……”
王昭闻言,不由得一愣。
她侧目看向身边的扶苍,见他满是愧疚的样子,心中也不忍责怪,只叹道,“扶苍也真是的,连这样的事情也与阿姊说,白白叫阿姊担心。”
“这么说来,那就是确有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