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乐知自然地坐在了副驾驶,喝酒不开车,自动驾驶也不碰。
陈微末从刚刚听到那个消息起,情绪就不算太高。
“怎么了?是我喝多了,又不是你。”孟乐知语调闲散,半个灵魂都在外面飘。
“…我刚刚听说,边境管理局的韶良队长死了。”
“之前你说过的那个?人为的?”孟乐知立刻清醒了三分。
“嗯。被外邦人杀了。”陈微末有些犹豫,“他好像还和一个外邦女人结婚了。”
“…你认识?”孟乐知对于这种事情总是捕捉得很敏锐。
“认识。我们两个是一起被绑来联邦的,一艘船上的。”
“那她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
孟乐知自然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
休斯城内早就有想打压外邦人的政策念头,但也有人认为外邦人补充了低等劳动力,不算坏事。
那个边境管理局就是各种风声下的执剑人,总被诟病想一出是一出,实则他们也没什么决定能力。
可如今这事故一出,管理局自己也有理由行排挤之实了。
“你如果担心,这两天就去看看她。但是你也要当心。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
这风口浪尖上,孟乐知如果再为外邦人出头,都不知道会得罪谁。
何况,她也需要自己一个人的时间去做点事。
老卓把那个公司名字告诉她,她已经把艾德瑞克的生产资料和所有研究员都调查了一遍。
多亏了钟贺给的网络接入框架,让她这个从落后中来的只会打架的人也能进行这种隐秘的调查了。
这是个小公司,从研究助理到高级研究员统共才十个人。
暂时把两个高级研究员排除,剩下的三个助理、三个初级和两个中级中,也只有两个比较可疑。
一个是中级研究员南宫一舟,一个是研究助理马游。
她决定先从这个马游开始。
一个六十多岁的人,现如今还只是个助理,是艾德瑞克年龄最大的技术人员。
他的履历上只有两段工作经验,第一段是在休斯城外做垃圾处理研究,第二段就是在这里,才工作了两年。
他也完全没有任何学术成果发表。
等到晚上,陈微末出发前往艾德瑞克公司。
虽然是放假,但还留了几个守卫,但他们也都倦倦的,就像是稻草人,只有貌似的震慑作用,实则形同虚设。
她这些日子在希泊也认真学了很多武器设备相关的知识,现在正好学以致用,在进入通气管道前,她开启了体温遮蔽器。
这是她用本就不多的积蓄自购的,现如今她的存款数额又惨不忍睹了。
艾德瑞克的立体扫描图她早就拿到手了,里面的管道结构并不复杂,并且连通了所有房间。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查生产量和入库量的差额出现在哪个环节。
这个药物在每阶段完成后都会暂时进入仓库储存,等需要时再取出继续生产。
所以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在倒数第三阶段生产结束后利用生产率的浮动,有人没有把所有半成品入库,要么就是直接从仓库里拿走了一点半成品,再把记录抹平。
陈微末白天的时候恶补了一些化学知识,怒算一整天,在崩溃边缘之际终于发现了一点数据上的出入。
一个月前那个阶段的投入产出率相较于往常有些高,生产日志上写的是,因为底物的质量出了问题导致废料率提高。
而那批原料采购的轮流监管人员就有那两个人。他们已经被扣了工资作为处罚。
她现在只要再接入他们的员工登入日志,按照时间点挨个对照就好。
第一次做这种事,她还很生疏,从通风口倒吊着垂下来,轻巧地落在地上,但庞大复杂的设施让她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下手,试了好半天才找准储存地方。
马游的工作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从原料领取、登记到初步利用他都会经手,偷点东西出来倒是不难。
但所有数据都对的上。他虽然一事无成,但也算得上兢兢业业。
那个南宫一舟也是。
陈微末不死心,把其他人的也都查了一遍。也都是些正常实验的耗损。
难道是她想错方向了?
她又往前翻看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年前。
为什么马游在艾德瑞克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废料率有了一点上升?
艾德瑞克也因为这个问题出了几份研究报告,得出的结论是产地曾出过污染物泄漏事故,可能会影响原料质量。
她默默把数据记录下来,原路返回出了公司。
但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她无法想通的问题,被钟贺三言两语就说合理了。
——像这种规模不大、以几样产品占据一定市场份额的生产厂商,技术路线肯定是相当纯熟的,所以如果底物质量出问题,那肯定不是因为底物反应类型不符,只能从含量或纯度入手。而量的问题,可以从投入生产前的流程调查。
比如,运输。
小型公司的监管并没有大型工厂那样严格。
而下次运输,是节后第一个工作日的早上四点,排班表上显示是一个叫陈术的司机。
陈微末虽然离开了艾德瑞克,但并未出城,随便找了个角落凑合了一晚,等天亮人多一点的时候,她套上准备的常服去往苏小小家的方向。
这一片街区比她上次来时要整洁很多,也少了些人气。
好像有些商铺摊贩没有了。
远远就看见苏小小一个人在修外墙,废铁砖头垒得比她人还要高出一臂。
只是手艺不太好,看着摇摇欲坠。
陈微末静静走上前,稍微一扶就比她费劲半天码得规整。
苏小小身子一抖,回头看,是熟悉的人,这才放松。
“是你啊…你工作回来了?”她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些疲惫。
“嗯…”
陈微末也不会安慰人,就帮着她把破了的墙修了。
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年久失修,分明是被砸的。
陈微末不问,苏小小也不提。
“交错着放,这样稳当。”她提醒道。
苏小小看着像是个四肢不勤的大小姐,之前也没问过,她究竟找了份什么工作。
“哦…我看别人的墙就随便弄了弄,我以为那样就可以了。”
“那可能是里面有钢筋的,你这是半个土墙。”
“喔…”
陈微末看她忙忙碌碌,并不想帮她做太多。
以后她都是要自己的。她需要适应。
耳边一道风声,陈微末一手扶墙,一手接住后面扔来的小石子。
有几个小孩朝这边胡闹,她冷漠地瞪了一眼,他们就四散跑了。
“哪来的小屁孩?”
“…附近邻居家的,他们就是闹着玩。”
“拿石头玩?”
“…算了,大家都不容易。”
陈微末垂眸:“太忍气吞声,只会适得其反。大家都知道捏软柿子。”
“…我打不过别人,骂得也没他们响,过好自己的日子算了,懒得理别人。”
“那你以后想怎么办?”
“挣钱啊,养活自己。”
“…你有想过,回家吗?”陈微末终于问出口,“你被绑来联邦,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回不去,我哪还有家啊。”苏小小背对着她,声音忽然哽咽一下,“哪个家都没了…”
可她很快恢复如常,转过来,只是眼睛有些发红:“那你呢,你要回吗?”
“我也没家,就在联邦凑活干吧。”
“那我们一起,好好活!”
“苏小小!”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陈微末扭头,一个三眼人朝这边小跑过来。
“剩下的钱呢!到日子了!”
“什么钱?”陈微末低声问她。
苏小小鼻子一酸,但硬着头皮直视那人:“你的摊子又不是我没收的,上次给你钱是看你赔本太多太难了,你怎么还找我要!”
“什么不是你做的,要不是你平白无故招惹个当官的男的,还对路边流浪汉抛媚眼,至于连累大家伙都过不好?!这事就得你负责!”
“…不是!我没有!…”
苏小小登时落下两行泪,这种话她这几天听了太多,却辩白无力。
他们只说自己想说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微末看神经病一般地审视这人。
“一大早犯什么神经?你说的是人话?”
“你谁啊!”三眼人的豁牙一漏,唾沫星子差点喷陈微末脸上,“骚娘们的朋友也是骚娘们,一个个都花枝招展不知廉耻,怎么着,你能替她给钱?不能就滚远点!”
“廉耻”两个字陈微末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很新奇,这是从哪个坟地里挖出来的糟粕残余?
心里有股莫名的火气。
她忽然笑了一下,把手里的钢管举到那人眼前,猛地折断。
那人一愣,有点想上手摸摸那是不是道具,但下一秒就被勒住了脖子,双脚离地。
陈微末也没真想怎么样,她举起来,放下,举起来,放下,像逗小孩一样。
让他重新呼吸一口气后,又再次、反复体验绝望。
“你跟我好好说说,你要多少钱来着?”
“不不不…不要钱了…我这就走…马上就滚!再也不烦她了!”三眼人道歉道得极快,一被放下,立刻想跑,却被一把揪住衣领。
“我问你,被严查,心里怨恨吗?”
“嗯…不不…没有!一点也没有!”
“是苏小小让管理局的人严查的吗?”
“不、不是!”
“那你应该像今天一样这么做吗?”
“不应该!!”他险些破音。
“好,把这几个问题连着说一遍。”
“啊?”
“我让你说一遍!”
“是、是是!”他猛地立正,大脑飞速运转,“我不应该!把我的怨气撒在苏小小身上!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大声点,把声音放出来。”
苏小小上去拽陈微末:“算了…好多人看着呢…”
“就是要让他们看着。”陈微末手下的劲儿又大了些,“我让你喊出来,没听到啊?”
“我不应该把我的怨气撒在苏小小身上!这些天的事根本不是她的错!”
“我不应该把我的怨气撒在苏小小身上!这些天的事根本不是她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