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乐知和戚以然跟着乌百龄到了他的休息室。
“随便坐吧。”乌百龄也不跟他们客气。
“审判长…”戚以然先发声。
“在法庭下,我就不代表联邦法庭了,我只是我个人。”
“…乌伯伯。”
“很久,没和你单独说话了,以然。”乌百龄轻笑,布满皱纹的脸却尽显平和,“你父亲出意外后,我们两家就没再有过往来。”
这话说得直接,让戚以然都没办法再装着客气。
当年戚淮波拿着能源公司支持饲养星兽的证据来法庭,可人还没到,人就死在了路上。
可他要来的事,只有戚家和法庭几个人知道。
这件事,根本无从查起。
“乌伯伯,今天你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嘱咐…谈不上。”乌百龄呵呵一笑,“诶孟上校…”
“您叫我乐知就好。”孟乐知很是恭谨。
“称呼还是挺重要的。就像你们叫我审判长,或是乌伯伯,我就需要以不同的面貌来对待你们。”
“那审判长的意思是…”
“我最多做到明年,就退休了,之后的事都会交给年轻人。”乌百龄抿了口水,缓缓道,“工作做久了,还是觉得安安静静的最好,就算不得不有变动、有交接,也是缓步推进得来。”
孟乐知沉默一瞬,也客气笑道:“既然您要退了,我想您肯定是早早就已经跟后面的人交待好了,以后的工作也不会乱的。”
“那是自然,法庭的年轻人都是千挑万选的,既心怀理想,又具有能力。”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审判长的教诲我自然懂得。”
乌百龄轻饮半杯。
年轻人有冲劲,是幸事也不幸。
“审判长看事情的角度肯定比我们要深远,这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孟乐知继续道,“您说缓行,当然可以稳住各方,维持一个四下和平的场面,可病来如山倒,没人知道这病什么时候会来。”
“乌伯伯。”戚以然也说道,她不用像孟乐知那样拐弯抹角,她和乌百龄之间,还是直来直去最好。
“木已成舟,提出问题的人应该不再是问题了。”
“但愿吧,你们现在如愿了,但是后面,还是要万事小心。”乌百龄不想再多说什么,多说无益。踏出法庭,就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了。
即便是他现在说的话,也是希望他们不要那么激进。
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我就不留了,你们快去看看你们的人吧,今天结案,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别出事了。”
“…是,多谢审判长提醒。”
孟乐知心思本来就不在这。
人还没走出法院,他们就被楼内一阵骚乱吸引住了。
孟乐知多看了一眼,好像瞥到欧治拎着一根水管往里跑。
他紧跟了两步,看到欧治打开开关,朝着屋里的人猛冲。
陈微末湿答答地站在屋子中央,没人敢靠近她。
“…虽然…这是常规操作…”陈微末抹了把脸,把身上残破的衣服扯了下来,抬眼投去锋利的视线,“但是但凡你跑慢点都能听到我用不着用水冲!”
“啊?是吗?”欧治一脸懵。
“怎么回事?”孟乐知在门口看着,屋里乱糟糟的。
“有人在法院门口泼强碱,微末拿衣服帮哈希的人挡住了,但是自己没躲过去。”戚以轩在一旁刚处理好哈希那两个惊吓过度的人。
就这么一会,还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孟乐知快步走向陈微末,她把具备耐性的外套扔给别人,自己里面的衬衫已经被腐蚀烂了,她的脖子上、脸上都有程度不一的红色印迹。
可陈微末自觉向后撤了一步。
“别碰我,等我擦干净再说。”
“你们就这么看着?”孟乐知回头问希泊三人。
“…刚刚外面人太多,有个采访辅助机器人忽然发动泼出强碱,然后就启动自毁设定了。”沐风华不会为自己辩解,他们的确没想到也没防备。
“没什么事。”奎里昂在门后角落突然说话,“陈微末受得住这点程度的腐蚀。”
“你现在最好给我闭嘴。”孟乐知警告他。
“也是好事。”陈微末自己小声说,她不想氛围变得那么严肃,“门口人多,分散一下注意力,方便一会出去。而且有一身正气的记者朋友们给我撑腰,他们不可能看着自己被泼这种脏水。”
“你话也挺多啊陈微末。”
“…队长我们一会是回驻地吗?”
“…”
陈微末试图转移话题,在逃避孟乐知视线的时候,她发现沙飞正在看自己。
趁他们处理后续的时候,陈微末凑过来。
“虽然你是传统意义上的受害者,但是联邦好像,也不按你们的逻辑和期待走。”沙飞平静地说着风凉话。
“我也没想让他们可怜我。”
“没人会同情你,人们只会被最表面的感官刺激所吸引。比如你的照片。这招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有用。”
“也许吧。”陈微末擦了擦头发,她发现了,她就不能把沙飞的话听进去。
“今后,你要怎么做?”沙飞又问。
“谁知道呢,多活一天挣一天,想那么多我脑袋疼。”
沙飞轻叹:“切除你部分脑组织不是我本意,我更倾向于身体和头脑的共同发展。但流程如此,让你变成现在的残缺样子。”
“外表看起来没问题就行。谁会深究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陈微末铜墙铁壁一般地防御着。直到孟乐知说可以离开了。
沙飞还是回邦外,哈希和奎里昂被希泊其他分队带走协助调查,主力队一起回到了驻地。
明明是一起从这里出发的,但陈微末觉得,恍如隔世。
她好像一直在一个真空罐里,每天看着光脑里外界滚雪球式的信息,但确切来说,她和外界并没有实质□□互。
她被保护得很好,连情绪都被顾到了,但这种保护也建立在避免节外生枝的基础上。
现在她自由了。
大概。
至少在见到军士长前。
华澄一早就来了,就等着这场官司结束后,要率先见到陈微末。
“军士长!”陈微末和华澄共处一室,她因为那些强碱形象不太好,搞得她还有点紧张。
“唉…听说了,辛苦你了。”华澄颇有些无奈,民众做什么都是难以预料的,他想,就算是孟乐知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么愚蠢的行为。
“…没什么。军士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遵守承诺。”
陈微末默然。
“当初招揽你重新回来,是时候正好。我知道联邦会出现动荡,但我也没想到,来得还挺快。”华澄讲得很直接,他眼中的陈微末,一直是用来投石问路的。
而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军士长现在就需要我离开吗?”
“不不不,这是你的选择。”华澄连忙否认,背着手笑道,“承诺是双向的,我也要遵守。”
“你愿意告诉我?”陈微末从没有真的相信过他。
“为什么不愿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华澄调出一份照片扫描图,传给陈微末:“这就是迪福雷斯特毁掉你家乡的原因。”
照片上是一大批人从飞行器上运下来的画面,旁边有一些穿着统一的人,手持武器进行监督。
陈微末只是站着,就觉得全身僵硬。
风潭说,他并不了解这些,一个是从不说明目的和原因的公司,一个是毫无探究心的工具人,他们应该是这世上最合拍的关系。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画面。太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整个项目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和你的人体改造一样,都是被放弃很久的事项。”华澄在屋内反复踱步,他没太关注陈微末的反应,只是在客观地描述。
“从前联邦的人口远远超于土地承载极限,普通民众都是勉强挤在一起活着,所以无关紧要的,都会放在邦外扩张得来的质量较低的星球上,比如说,监狱。”
“一些原本应该判死刑的犯人,联邦想物尽其用,就会抹去和改接他们的记忆,发到荒星进行资源开采。这种模式持续了五六百年。”
消除记忆…
陈微末听到这个词,心底有什么无限地沉坠了下去。
“为什么消除记忆?那失去记忆的人不会追问吗?”
华澄好像很久没听到这么天真的问话了:“你要知道,在联邦,对记忆的把控不是一件复杂的事,可以说是…经济实惠。至于之后的管理,用一个虚假的国家框架就可以让那些犯人听话了。”
把犯人划分等级,让犯人来管理犯人。只要平稳度过最初一段时期,后续的事情也就变得顺其自然了。
“迪福雷斯特持有很多个监狱星球的使用权,在这几百年间,他们的能源获取持续不断。但当这些不宜居的星球资源殆尽时,他们还会最后利用一下。”
“怎么利用?”陈微末嗓子发紧,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生怕她所掌握的被华澄验证为真实。
华澄直视着陈微末,仿佛要把她看透:“我以为你知道呢。”
“怎么利用?”陈微末又问一次。
“行星内核,蕴含的能量不少啊。”
作者有话要说:整数章节撒花!
但感冒了…unding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