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的冬天, 辅政大臣、一等公、承恩公遏必隆过世。www.gsgjipo.com
钮皇后十分悲痛, 上书康熙, 请念阿玛遏必隆于她抚育教养之恩,为其建立家庙。
康熙惜重臣壮年而逝, 赞钮皇后孝顺德行,许之, 派遣官员监督遏必隆家庙工程。并许诺等家庙完工, 会亲为其撰写碑文。
钮皇后感动不已。
也是在这一年的冬天, 曦月无意中发现了钮皇后的身体大不如前。
钮皇后饮茶的时候咳了起来,被呛了一下,茶水湿了下颚。一旁的曦月忙拿过帕子替钮皇后擦, 然后, 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曦月看着帕子上的脂粉,再看钮皇后唇角被茶水沾到处明显比别处惨白, 心底不好的念头骤然升起。
曦月笑着道:“皇后娘娘, 还有一处没擦干净呢, 奴才给您擦擦。”却是偷偷沾了碗中凉茶, 往钮皇后的唇瓣和两颊擦去。
果然, 去了胭脂水粉, 钮皇后脸色苍白,唇色惨淡!
曦月落下泪来:“皇后娘娘, 您病了!您什么时候病的?”
钮皇后微微一笑:“病就病了,有什么好哭的?”
“大惊小怪,本宫又不是即刻就要死了。”
曦月哭得更厉害了:“娘娘, 您千万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奴才听着害怕。”不知怎么地,钮皇后越是轻描淡写地说起生死之事,曦月听着就越是心惊。
钮皇后笑道:“好,不说就不说。”
曦月问道:“是因为一等公过世了,您太过于伤心,才病了的吗?”
“您病了,怎么不宣太医好好诊治,认真静养?怎么还每天处理宫务,操心这么多事?”
钮皇后摇摇头,说道:“太医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本宫找过的,没用就是没用。”
曦月急道:“不,一定会有办法的!奴才去找太皇太后,这些年太皇太后命人收集了很多上好药材,您或许能用得着!”
钮皇后淡笑着的眼底隐有泪意。孰不知她每隔三日服用的血燕,就是太皇太后赐下的呢。
曦月见钮皇后毫不在意的模样,十分揪心:“娘娘,您怎么一副没事人的样呢?您病了,应该卧床休息,怎么还每天盛妆打扮,待六宫问安,打理宫事,毫不放松?”
“今日要不是奴才凑巧,都发现不了您已经病得这么严重!您的脸色都这么差了!原来您的好神色,都是用脂粉堆出来的吗?”
钮皇后的坐姿仍是那样挺拔,尊贵凛冽,见之生敬。她微微一笑,说道:“那你说要怎样呢?”
“本宫病了,所以要成天惨白着一副病容,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等着后宫那一群各怀心思的女人们明面上来侍病,实质上却是来看本宫的笑话吗?”
“谁说病了,就得是那般模样?天天自怨自艾地舔着伤口,等着命运最终的那一天?”
“本宫就是重病,也要把每一天都过得精彩多姿,才不负来世上这一遭!”
曦月听得震憾,不由肃然起敬,又越发心疼钮皇后了。
钮皇后又说道:“你要是真心疼本宫,就多来陪陪本宫。”
曦月点头:“好,奴才每天都来陪您。”
接下来的日子,曦月果然如她所说,每天一早就过来坤宁宫。
曦月看着钮皇后起床,梳妆;妃嫔来请安的时候,她就在隔间等着;钮皇后向太皇太后请完安回来,她就从隔间迎出来;直至夕阳将落,才辞别回慈宁宫。
钮皇后忍不住说道:“皇玛嬷要生气了,你哪是慈宁宫的丫头,分明是本宫的人了。”
曦月说道:“奴才就是想多陪陪您。”她要多看着钮皇后点,免得钮皇后忙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
在曦月的坚持下,钮皇后终于同意分权,由佟清漪、惠嫔那拉氏、荣嫔马佳氏、宜嫔郭络罗氏四人助她协理六宫。
钮皇后将宫权四分,让佟清漪几人相互制约,但凤印在手,最终决定权仍在她这里。如此,既是省了她的工夫,又不至于权力被架空了去。
协理六宫的四人,名义上自然是以佟清漪为首。只是佟清漪性格温和,手段软绵,行事优柔寡断,很多事不敢自专,常跑来找钮皇后定夺。
钮皇后不耐烦,干脆让曦月给她打下手。
于是,坤宁宫时常出现的场景,就是钮皇后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首,一边看书,一边看着佟清漪和曦月两人做事,时言出言点拨几句。
时间久了,偶尔钮皇后累了自去歇息,佟清漪和曦月也能将事情办成。
佟清漪兴奋不已,对曦月悄悄说道:“阿玛总怕累着本宫,从来不让本宫做太多事,总说吩咐底下人去做就好。”
“本宫就说嘛,论着大事,总还是得有人把着全局的。得亏了皇后娘娘,本宫才知道,本宫原来也能做这么多事,还能做得挺好。”
曦月笑道:“娘娘悟性绝佳,皇后娘娘对您一点即透。”
佟清漪脸颊微红:“皇上也是这么夸本宫的呢。”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冬天是最难熬的,尤其对病人来讲。
钮皇后的身体,已经再也掩盖不住地越来越不好了。
康熙十分难过,时常过来探望。他定定地望着钮皇后,忆起往年诸多悲戚,伤感不已:“早年就陪伴朕的,朕最在乎的,怎么去的去,病的病?”病的,只怕也快要去了。
钮皇后虚弱一笑:“明年正月起,将曦月跟臣妾一块住吧,免得她成天跑来跑去的,臣妾看着心疼。”
“正好,臣妾可以随时听她抚琴。她的琴声,臣妾实喜欢得很。”
康熙知晓钮皇后是想借曦月追忆大钮妃,自没有不同意的理。
康熙十七年正月,曦月搬至坤宁宫,权当太皇太后赐下,暂为钮皇后身边的一等大宫女。
只是曦月住的并不是耳房,也不是一开始安排的寝殿隔间,而是与钮皇后同处一室,同睡一床。
钮皇后对曦月,是越发地依赖了。
钮皇后特别喜欢曦月抚琴给她听。
曦月不由一次地后悔,因为拒绝做大钮妃的影子,太皇太后重新请了女夫子教她琴艺的时候,她努力地将李嬷嬷所授的那些忘得一干二净。想来,她现在的琴声,与大钮妃的相似之处,已是极少。
要是她的琴声一如刚进宫之时,想来钮皇后能从中得到更多的安慰吧。
幸好,二月初二,宫女探亲日,曦月照例去神武门西侧夹道见亲人时,阿玛乌雅威武告诉她,李嬷嬷远房侄女——也是她的养女——李越,刚被小选进了宫。
曦月赶忙去内务府找了李越,与她交谈了几句,得知她各方面都得了李嬷嬷真传后,欣喜若狂。
当日,李越就随曦月进了坤宁宫。
只是李越抚琴,却是空有其形,并无其神。钮贵妃不但不喜,反而发怒,就差指着李越骂她不配如此抚琴了。
无法,曦月只得让李越做了她的理论指导,她仔细听着,揣摩着,回想着,努力地将过去的点点滴滴在琴弦上复原。
效果是有的。钮皇后的脸上多了几分沉醉的笑容。
康熙十七年三月,钮皇后病入膏盲。
小钮妃匆匆赶来,对着钮皇后哭得不能自已:“姐姐,您要是去了,留下妹妹一个人待在宫里头,可怎么办呢。”
“阿玛已经不在了,妹妹只身一人,也没个可以依靠的,妹妹害怕啊!”
钮皇后素日不喜小钮妃叫她“姐姐”,不过此次并没有纠正,算是默认了,回她一个浅笑。
小钮妃心中暗喜,再接再厉:“还请姐姐心疼妹妹,千万得快快好起来啊。”
钮皇后说道:“本宫是好不起来了。温若,你是本宫的妹妹,本宫自然是心疼你的。”
“你跟舒嬷嬷走一趟,本宫留了些东西给你。”
小钮妃嘴上推辞了几句,身体则是很诚实地随着舒嬷嬷去了库房。她拿着单子,核对着一箱箱琳琅满目的珍贵之物,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又是不满,又是暗恨。
同是遏必隆的女儿,嫡庶之别,竟是如此巨大!
不过,这些东西,如今全是她的了!
不仅是钮皇后的嫁妆,就是大钮妃的嫁妆,应该也都在这里了吗?最终还不是全落给了她一个不被在意的小小庶女?
小钮妃回钮皇后寝殿的时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微微上翘的嘴角压下来。
然而她一进内室,眼睛就又红了。
钮皇后脱下了右手的红宝扳指,正要交给曦月呢。
小钮妃两眼放光:“姐姐,您这扳指,能否给妹妹?”
“妹妹是想着,您素来戴着它不离身,想来是您极心爱之物。妹妹若得了它,也好睹物思人,还请您给妹妹这个念想。”
钮皇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库房那么多东西,还没喂饱你吗?”
“本宫不过给曦月区区一只红宝扳指,你也要来抢?”
小钮妃脸色讪讪:“姐姐误会妹妹了,妹妹只是想要一件您的随身之物,好时时念着您。”
钮皇后随手拔下头上的红宝凤钗,递给了她:“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小钮妃接过,行礼退下。离去之前,看向曦月的眼神颇有些得意。
看吧,钮皇后平日对你再好,临要走了,她的东西还不都是给本宫这个妹妹的!
而你得到的,也就一只红宝扳指!
曦月将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对着钮皇后垂泪不止。
钮皇后命所有人都退下,只留曦月一个人说话。
她紧紧抓住曦月的右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只红宝扳指,你千万要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