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玉簪她们过来的时间, 凌嬷嬷不解地问道:“皇后娘娘, 您底下那么多人, 您为何非要用曹小主?还大费周章地又是许诺,又是赐药?”
赫舍里皇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说道:“凌氏,你这是对本宫的决定有所不满吗?还是你嫉妒了?”
凌嬷嬷连忙否认道:“奴才不敢。www.jiuzuowen.com奴才只是有些不明白。”
皇后说道:“你本不需要明白。做奴才的, 想那么多做甚?依主子之命行事即可。”
“不过本宫快要走了, 看在你多年伺候本宫还算上心的份上, 本宫多跟你说些话也无妨。就当点拨你一番,希望你能多开点窍,以后的日子里多长点心, 可别伺候不好二阿哥不说, 还害得二阿哥被你们所带累。”
凌嬷嬷跪下,恭敬地说道:“奴才愚钝, 还请娘娘赐教。”
皇后轻叹口气, 说道:“凌氏, 你大可不必嫉妒曹丹华, 本宫跟她说的那许多, 不过是安抚之言。反正本宫话说在前头, 能走到哪一步,皆看她自己的造化。”
“本宫最看重的,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你了。你是二阿哥的奶娘,本宫去后,除了皇上和皇玛嬷, 你,就是二阿哥最亲近的人!”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得用到曹丹华。本宫用她,也是实属无奈啊。偌大的坤宁宫看着这么多人,可本宫能用得上的,信得过的,少之又少。”
“就说玉簪、鸢尾这几个吧,本宫要是一直活着,她们当然是可信的。可本宫去了,那就难说了。”
“前些年本宫将你放出了宫,宫里头无人可用,只得倚仗她们,让她们经手了不少事情。这以后,万一有人想要诬蔑本宫,对付二阿哥,选择从她们那里入手,从她们嘴里挖出些胡乱之语,那麻烦就大了。”
“所以,她们不得用;所以,本宫不得不用曹丹华!”
凌嬷嬷震惊,眼睛瞪圆,浑身汗毛直竖:“娘娘,您莫非是打算……”
皇后长叹一声,说道:“是也。本宫习惯了她们服侍,她们也都是忠心的。本宫离不得她们,她们想来也舍不得本宫。”
“也罢,本宫就顺了她们的意思,许她们在黄泉之下,继续伺候本宫吧。”
“至于她们的家人,本宫早就使人安顿好了,无需担忧。”
这,这是“生殉”!
为了解除后顾之忧,皇后竟是打算把经手过那些旧事的老人统统殉葬!
凌嬷嬷吓得浑身瘫软,赶紧下狠手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好几下,直痛得龇牙咧嘴,才回过神来。
她强打起精神来,对着斜靠在床上,看着十分虚弱,实际却比任何时候还要狠厉的皇后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头,赌咒许诺道:“娘娘!奴才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还请您千万相信奴才,奴才就是自个儿没了命,也要护得二阿哥周全!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凌氏,你这是何必?”
“本宫早就说过,你是本宫最信重之人。要是连你都信不过,本宫就真的没谁可信了。”
凌嬷嬷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声音都有些发抖:“奴才不胜容幸,谢娘娘看重。”
皇后颔首,说道:“至于曹丹华,本宫不信她,但需得用她。她名份上是皇上的庶妃,不过在本宫的眼里,也就是个身份略高点的奴才罢了。”
“二阿哥放在乾清宫抚养,有些方面,凌氏你因身份所限不能顾及,不过曹丹华却可以。”
“何况,曹丹华这人,本宫控得住!”
“要知道,江宁织造多年亏空的证据,就在本宫阿玛手里呢。她就是有其他小心思,也不敢不听本宫的话!”
“本来,从本宫提拔她做庶妃那一天起,就没打算过让她生孩子。如今给她这条能接近皇上的路,已是便宜她了。”
凌嬷嬷说道:“娘娘心思缜密,奴才心服口服。”
皇后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苦涩。
可惜,到底是晚了些。
鳌拜除,三藩撤,遏必隆病,大钮妃死,她自十二岁入宫那一日起就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再加上太皇太后权欲心重,一直把着后宫,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越发安逸,安逸得连脑子都生锈了!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找回了当年的自己!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这几年的她,活得太过糊涂!
只希望如今亡羊补牢,时未晚也。
重重布置,可保她的二阿哥保成顺利登上最尊贵的那个位置,终生顺遂。
又过去了一盏茶的时候,传召的几个大宫女玉簪、杜鹃和鸢尾到了,只独独少了海棠。
皇后厉声问道:“海棠呢?哪去了?”莫不是跑去钮贵妃那里求救了?
杜鹃抹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娘娘,这是海棠留下的遗书。”
“海棠听说娘娘……不好了,悲痛不得自已,一直把自个儿关在房里。方才得了娘娘传召,奴才前去喊她的时候,才发现……发现她已悬梁自尽了!”
“什么!”皇后大惊,“快把信拿过来给本宫看看!”
杜鹃连忙递上。皇后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只见字字泣血,感天动地,写着感念主子恩德,愿先行一步,好继续在地底下伺候主子。
一时间,皇后都有些打不定主意,海棠究竟是钮贵妃派来的钉子,还是她其实也是被蒙蔽的了。
不过,这不重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有了暗害皇后的嫌疑,海棠怎么都是要死的,还会死得很难看很痛苦。如今一个不慎没防住让她自缢,倒是便宜她了。
皇后又望向杜鹃。
杜鹃哭得梨花带雨,娇弱如柳的身子看起来却有着一种不可说的倔强:“娘娘,奴才与海棠虽时常相争,可其实有些惺惺相惜,奴才看她,如亲姐妹一般。”
“因为,奴才和海棠,对娘娘的心思是一样!”
“奴才与海棠斗了许久,这是最后一次了。奴才不愿输给了她!奴才杜鹃,愿与海棠一道永远伺候娘娘!”
说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鹤顶红,大口饮下。顷刻之间,芳魂呜呼。
就此,杜鹃的使命也完成了。她比海棠还棋高一招,至死都未被皇后发现异样。
杜鹃说得没错,她和海棠,对皇后的心思确实是一样的。不过,不是一样的忠诚,而是一样的别有用心!
玉簪和鸢尾见状,大骇。
凌嬷嬷冷眼看向她们两个惊如兔状,心中直嗤胆小,全然忘了她之前的表现比起她们全无不同。
凌嬷嬷轻飘飘地说着话,如勾魂的无常一般引诱着玉簪和鸢尾:“那你们呢?你们的忠心何在?难道比不过海棠和杜鹃吗?”
“也难怪娘娘更信重她们。海棠还只是个二等宫女,你们呢?可是一等!”
鸢尾早就吓破了胆子,全然不敢反抗,很快就认了命。
她含泪磕了头,请求道:“娘娘,奴才愿永远侍奉您。唯有一愿,奴才去后,希望奴才的家人能安好。”
皇后颔首:“那是自然。本宫早就作好准备,会赐你家人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可供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鸢尾含笑捡起杜鹃手中的鹤顶红,将余下的全数服下。顷刻之间,又是一条芳魂呜呼。
只剩下玉簪了。
玉簪畏缩着身子往后退,不停地说着话:“娘娘,不是奴才对你不够忠心,也不是奴才贪生怕死。只是奴才觉着,奴才活着更有用。奴才,奴才能伺候二阿哥!”
皇后淡淡地说道:“二阿哥有曹庶妃和凌嬷嬷呢,用不着你。”
眼见凌嬷嬷拿着白绫走了过来,玉簪惊骇之下,口不择言道:“娘娘!奴才想活着,活着!”
“奴才向您保证,奴才知道的!奴才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
“那几位小阿哥的事情,还有那个时候承祜阿哥的情况,奴才都会咽进肚子里,谁都不告诉!”
“还请娘娘饶奴才一命!”
皇后目光瞬间变得极为狠厉,喝道:“这不就说了吗?你让本宫如何信你!”
凌嬷嬷叱道:“一派胡言!小阿哥之事,与娘娘何干?”
“留你这样的刁奴在世上,只会辱及娘娘和二阿哥的名誉!”
“为免将来祸事,娘娘赐你个体面,让你干净地死去!还不快谢过娘娘?”
玉簪拼命挣扎,可徒劳无用。
片刻后,凌嬷嬷松开手的时候,第三条芳魂逝去了。
末了,凌嬷嬷感慨道:“娘娘仁德,虽说本朝早就废了殉葬之例,可您最看重的四大宫女都自愿随您而去。奴才真是感动万分。”
皇后扯了扯嘴角,说道:“行了,让人把她们都拖出去。对外就说海棠和玉簪自缢,杜鹃和鸢尾服毒。”
“忠心可嘉,礼数却不周,竟在产房里做这样的事,也不怕吓到了本宫。还好本宫早就让人把二阿哥抱去了寝殿内室。”
“把寝殿烘得暖暖的,再备了软轿,把本宫抬过去吧。这产房污了,本宫是不愿待的。”
“再说,本宫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得好好陪着二阿哥才是。”
凌嬷嬷听命,一一照办。
深夜,月亮爬得高高的,扑到了天空的正中央。
三更了,子时正过了。
皇后额头汗如黄豆,脸色已然惨白,听了凌嬷嬷的报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了呢。”
“把二阿哥抱到偏殿去,好生照料。”
“方才熬药没用完的首乌,还有盅里剩下的首乌都已经送到慈宁宫去了吧?”
凌嬷嬷说道:“回娘娘,早送去了。按您的吩咐,奴才跟太皇太后说了,这首乌汤您取了一小碗,喝着甚好,所余不敢自专。”
“因而特将未入药的首乌送回慈宁宫,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至于这余下的汤,就请太皇太后看着赐给苏嬷嬷或曦月姑娘补身。”
皇后艰难地呼出一口粗气,如此,她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明察秋毫,想必定能发现其中问题,到时候钮贵妃定然讨不了好。
哪怕有个万一没能发现,以她对苏麻喇姑的了解,以苏麻喇姑对曦月的疼爱,这首乌汤想必入的定是曦月的口。
曦月不过十四岁,骤然大补,并不是好事,反会伤及根基。这般,也算是给她出了一口恶气。
皇后细细思索着,又交代了好些,把所能想到的都一一安排妥当了,才终于如释重负地说道:“是时候了。”
“本宫撑不住了,该走了。”
她这一死,太皇太后和康熙对她肯定也很愧疚吧?
她这一死,总算能彻底压过大钮妃了吧?活人比不过死人,那她也死了,总比得过了吧?
唯愿她的保成,能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子时末,丧钟敲响。
赫舍里皇后崩于坤宁宫。
康熙、太皇太后、皇后大怮。
皇后生前最重视的四大宫女杜鹃、鸢尾、玉簪、海棠殉主。
康熙感皇后仁德,谥“仁孝”,丧仪极为隆重;感宫女忠义,予其家人厚恤。
皇后所出二阿哥保成,康熙怜爱不已,接至乾清宫亲自抚养,独一份的尊贵。凌嬷嬷身为二阿哥的奶娘,也跟着搬进了乾清宫的耳房居住。
不过,让人意料之外的是,住进乾清宫耳房的坤宁宫旧人,除了凌嬷嬷外,还有一人。
曹庶妃,曹丹华!
为了报答仁孝皇后生前赏识之恩德,为了完成仁孝皇后临终之嘱托,为了更好地照顾二阿哥生活所需,曹丹华不顾自己庶妃小主的身份,搬离富贵堂皇的坤宁宫西偏殿不住,自请入住乾清宫的小耳房!
就连康熙,对此也大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