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允禵和决定回京师的第一批两千多旗人被张石川派人用船送到了南通州的渡口。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步行走到了通州府城。
通州府知府一听说十四贝勒来了忙带人出城相迎,可看到后面浩浩荡荡的两千多人也傻了,这是什么情况?
在费扬塔珲的强烈要求下,允禵坐上漕船和一众护卫先行了。虽然到了山东境内运河还在冰封中,坐船还是要比骑马乘车快捷舒适许多。
至于这些北归的旗人,这不是拖油瓶吗?带着这么多人拉家带口的,一时哪儿找这么多船?这老的老小的小,得走到什么时候?还有吃住问题都无法解决,索性让他们自己溜达吧。
毕竟费扬塔珲的任务是带回十四贝勒,能把允禵带回京师就是大功一件!至于那些旗人,让沿路官府照看去吧,这可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这个大包袱就被丢给了通州府知府刘京。
刘京连哭的心都有了,突然冒出来两千多张嘴,还得照顾好了,这些可都是旗人老爷,不伺候好了还不行。想到后面还有三四批人,刘京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这批人不能久留!必须要马上给他们打发走,给后面的人腾地方!
十四阿哥的船刚走,刘京就将旗人集结起来,每人发了一块咸菜几个馒头几个窝头,由几个差役带队带着他们北上往百里外的如皋县去了。
只要过了如皋再往北走上四十里就能到海安县,就归扬州府管了!
而这些旗人们也是苦不堪言,要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只能吃稀饭窝头和咸菜。正月里天气正冷,白天要赶路。他们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受得了这个?
整整走了一天,一直到天色大黑了才走到一处叫刘桥镇的镇子。精壮男子还好说,妇孺老人们早已累得不行,双脚磨出了一个个的血泡。
更让他们崩溃的是,这镇子根本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这难道是要让他们露宿街头?这可是正月里!晚上睡在外头是会冻死人的!
依照他们平日的跋扈,早就该把这群镇子里的汉人给赶出去自己住进他们的房子了,但是现在他们不敢。
因为乾王在放他们走之前很严肃的告诉过他们,如果沿途有扰民行为,日后总有清算的那一天。
他们这些人的旗籍、名册可都在张石川的手里呢。虽然路上欺负欺负汉人乾王到最后也不可能查出是谁干的,可……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好在镇子上的两个乡绅一听这群狼狈不堪的人居然是杭州放回来的旗人也不敢怠慢,发动了全镇子的百姓们,好歹让这两千人都能在室内过一晚了。
镶红旗佐领札克丹毕竟是个军官,一家四口被安置在乡绅张员外家,分到了一间正房,还有口热乎饭吃。虽然准备仓促只是一碗红薯稀饭和两个小菜,四口人也吃得啧啧有声。
吃完饭又有人送来热水,札克丹是个孝子,先侍奉老娘洗脚,脱下鞋袜才发现,老娘的脚上的血泡都磨破了,几乎和袜子粘在了一起。
“额娘,你的脚……”
“不碍事儿,等回到京师就好了。万岁爷肯定会给咱们做主,安排咱们的去处的。我的陪嫁还有一处庄子,在平谷县,有四五十亩地呢,也够咱们一家子嚼用。”倒是老娘安慰起札克丹来。
“可还有那么远的路呢,这要走多少天,您这身子……”
“我没事儿,我还没老到走不动呢。你照顾好栓儿和他娘。”
可第二天,事实证明她就是走不动了。别说他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妪,就是许多壮年也都走不动了。
刘京为了尽快把这群爷给送走,路赶得及,第一天足足走了四十多里,许多人的双腿第二天一早起来都已经肿胀得粗了几圈了,脚上的泡都穿不上鞋。
好歹咬牙坚持着,一整天下来才走了三十里路,到了白蒲镇。
算下来,距离大的县城如皋还有五十里的路要走呢,两天能走到吗?
更要命的是,比起昨天住宿的刘桥镇,白蒲镇更小更穷。房子不够住,一些身子强健的年轻人只能睡牲口棚盖草料过夜……
札克丹的老娘病了,高烧,下不来床。请了镇子上最好的郎中把脉,说是无大碍,只是年老体衰又过度劳累所致。
而那边负责引路的差役又在催着上路了。
“入你娘个球!没看见这有老人生病了?谁爱走谁走,老子不走了!”
骂跑了差役,札克丹忙着抓药煎药伺候老娘。
他是佐领,这次北归手下也有百十来号人跟了来,带上家属就是四五百人。这四五百人一见自己的佐领不走了,也都嚷嚷着要留下来。不归他管的有走不动的,身子不好的也都想休息两天。
差役无奈,只能带着剩下的一千多人继续朝北走了。
修养了三天,老娘的病情终于好转了一些,但是札克丹明白再往北走,光靠两条腿,老娘怕是根本走不完这两千里的路程。
他隐隐的有些后悔了,当初为什么非得回京师?留在杭州不好吗?乾王可是答应了的,以后会给安排,或是分上点地产,或是给安排个工作,一定能够养活一家老小。
乾王虽然是反清,但是对他们这些旗人其实不差。投降后没有烧杀抢掠,更没有饿着冻着他们,还惩治了压榨旗人的恶吏。甚至放他们回江北,这一路上也都是坐船,哪里像现在这么狼狈过?
要不……往回走,回杭州?
这个念头一在札克丹脑子里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回杭州!自己虽然是旗人,可是生在杭州长在杭州,回杭州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像难民逃难一般的靠两条腿走。
只要回到通州,能赶上第二批、第三批送旗人北上的大乾的船队,就可以坐船回去了,老娘和老婆孩子也不用受这份洋罪了。
同家人商量了一回,又同旗下几个相熟的旗人商量了一番。
众人也都知道,按照这个走法,根本没有补救没有朝廷的接济,沿途风餐露宿,而且还带着家眷老小,即便能走回京师也得脱层皮。
回杭州,他们的疑虑都只有一个:乾王肯收留他们吗?
“我觉得乾王应该会收留我们。当初要放我们北上回京师乾王已经说过了,本着自愿的原则,愿意走的安排船只送过江去,不愿意走的日后会安排生计。
乾王这些日子在杭州的作为诸位也都看到听到了,我就不一一重复了。不过乾王层不止一次的强调过,大乾兴旺需要大量的人口,他不怕人多,只是现在战事多忙不开而已了。”
“可张石川还说了,若要留在杭州,就不能时时总惦记着自己是旗人了,到时候会不会我们也成了包衣奴才?”
“做奴才也比冻死饿死在路上强啊!”
“听闻广州福州的旗人投降了之后都被安置到台湾府、雷州府等地开荒种地,我有个堂兄,现在在台湾府分了二十亩地,还有昔日的……”
“我还听说大乾在南方有数以十万级的奴隶呢,那日子过得还不如包衣,跟除了管吃管住,每天就是干活!”
“你知道个屁啊!那些都是倭奴、鲜奴、南亚岛民和安南等地的战俘,没有旗人!乾王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自己承认自己是大乾国的人,都一视同仁!”
“咱们是满人!是八旗子弟!你承认自己是大乾国人不是忘了本了吗!你对得起列祖列宗?”
“累死冻死饿死在半道上就对得起祖宗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咱们回京师了,会不会被治罪啊……”有人小声说道。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一愣。是啊,他们投降了大乾!在那个年代,讲求战死沙场精忠报国,投降是为人所不齿的。
这些人回到京师,普通小兵还可能没事,一众武官会不会被治个守土不力的罪名?
即便不治罪,朝廷会不会怀疑他们是被张石川买通了送回来刺探情报,甚至日后里应外合打京师用?
短暂的沉默之后,札克丹清了清嗓子:“诸位老伙计,我老娘刚走了两日就病了一场,儿子年幼也怕挨不过这两千里的路程。
我宁可回去给大乾做包衣也不能让老娘有什么闪失。你们如何想我不管了,这个佐领我也不做了,我是要回去碰碰运气的。”
其他人听了这话,更加沉默了。
好半晌才有人说道:“我谷鲁愿意跟着佐领一起回杭州去!”
有人开了头,便有人响应。札克丹还是个军官,这一路上吃住都比其他人更受照顾,至于普通旗丁,远比他吃苦更甚,还有取了汉人为妻的,老婆是小脚,根本走不得路,这一路无车无船,想走到京师简直是痴人说梦!
又休息了两天,等老娘的病情大好了,札克丹携家带口,还有三百多个愿意跟着他回江南的旗人又开始往南走了。
第二天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第二批过江北上的旗人。
“哎,这不是札克丹佐领吗?怎么往回走?”有相识的人拉住札克丹问道。
“哟,依兄!走不动了,刚走了几天老娘就病了一场,走不回去,我们准备回去了。”
“回去?”叫依博那的佐领问道。
“回杭州!”
其他相识的旗人也互相打听起情况来。
吃凉窝头、睡牲口棚、像牲口一样赶路……这群准备回杭州的人朝新来的旗人抱怨着。
“得,我不跟你哨了。我还得赶路呢,再不走晚上又得露宿街头了。”又打听了一下下一批船大概什么时候到,杭州那边情形如何,札克丹朝依博那拱了拱手。
“回去吧,回去说不定还有活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第二批北归的旗人看着这群无精打采往回走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