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德像是丢掉脊柱的躯体，头颅变得尤其沉重，咕咚沉了下去。

这封书信只有简简单单的几行，出自手写，榛子味的墨水还散发着初写时候的香气，一个个字符停留在纸张表面。

它传递出一个简单的信息：伊森是克格勃一员。

某一刻，杰德面前的这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那些字符不再静止不动，张牙舞爪，一撇一捺都变得有目的。

看得他心中颤栗。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杰德难以理解。

被选为临时政府总统的人，却是其他国家情报机构的成员。

这简直是临时政府遭受的最大打击，黑暗时刻逐一降临，要将这个最后的机构击倒。

杰德抬头望天，不去管周围的人，也不去审判王强。

他在质问上帝。

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让别有用心的人来领导临时政府？

所有人，将自己的命运和未来，将这个国家的命运和未来，统统押注到这一个人身上，期盼他能够以睿智和理性，做出正确的决定，辅之以英明的指导，让希望之火得以重新燎原，照耀天际。

就连杰德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是个副职，会错过这个危机年代，把拯救人类的功劳让给别人，但他自从任命之后便已经改变心态。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站到台前，以肩膀扛起整个人类的命运，而这个人是伊森的话。

那么自己就是他背后的支撑者。

他要在这个职位奉献自己的能力，使整个临时政府伟大。

…

“你真残忍。”杰德看着被那具尸体，呆呆道。

对方本可以隐藏真相，自从他上台以来，关于这个问题他隐藏的很好，从没有暴露任何马脚，只要他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但他把实情告诉了杰德，让他成为了知情者，让他承受这天大般的打击。

杰德闭目，放下头颅，之后又睁开眼睛。

“王强先生，谢谢你。”

“诸位，临时政府，应该感谢王强的果断与坚决，应该庆幸有王先生这般不畏生死的勇者。”

“我觉得，可以将七日前提出的“临时合众国英雄勋章”，颁发给王强一枚。”

见左右投来诸多不解的目光，甚至是气恼，杰德连忙举起手中的信件，道：“诸位。”

“如若读过这封信件的内容，你们便会像我一样，感激王强先生的存在，和他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让我们的前途重新回到自己手里。”

“但你们要想清楚，看完这封信件，你们将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这种煎熬和撕心裂肺不能分担，只会叠加。”

“真相，往往血淋淋。”

杰德并不希望大家看到这封信件，这种打击，他一人承受便足以，作为一个负责的副总统，他不愿意让更多人肩负这残酷的事实。

临时政府，应该保持凝聚力，应该齐心协力受到鼓舞，而不是遭受这种打击。

杰德左侧的一位空军将军名叫奥尔森，今年54岁，仍旧壮硕，双眉之间熠熠生辉。

他虽然没有穿着空军那套装备，但贴身西装和酒色条纹领带的装饰下，仍旧能看出他的干练。

他是现场众多将军中的一位，在之前，奥尔森将军曾经亲自参与过海湾大战，克拉克大战。

在和平年代，拥有这样的战斗经验以及指挥经验的中年人才，已经不多。

在灾难年代，陆军遭受严重打击，偌大的军队已经变成僵尸营地，就连精英作战部队，也荡然无存。

人数优势在僵尸面前已经不存在。

海军也好不到哪里去，病毒爆发之后，能彻底摧毁一整个航母编队，舰载员，飞行员，内务员，全都不能幸免。

航母生态系统，在僵尸病毒面前不堪一击。

只有强调单兵作战能力的空军，还勉强保留着最后一丝有生力量。

一架战斗机，充其量不超过三个飞行员，避免了人群聚集，自然避免了病毒传播。

在这种有利条件下，奥尔森在危机纪年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甚至仅次于两个总统。

当然，关于他为什么没能够成为临时政府的最高掌权人，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拒绝了。

虽然几次战争的结果都不是太好，但并不能否认奥尔森将军的指挥才能，本国空中军队作战能力建设，完美的五代半空中机动队伍，离不开他的理论奉献。

他是“自由国”空军真正的奠基人。

此刻，奥尔森代表在场的人发言，他的声音简单而有力，掷地有声：“杰德先生，我明白你马上就要登上总统位置的喜悦。”

“可如果你继续持有这种言论，三军有理由怀疑你的立场和原则，并启动弹劾程序。”

“我们需要的，是像伊森那样的总统，而不只是一个掌权者。”

奥尔森所说的这番话，虽然没有引起身旁之人的附和赞同，但显然已经起到了分割阵营的作用。

从众多将军无声无息靠近奥尔森的动作看来，这些人显然更愿意支持他。

倒也不是奥尔森拥有怎样的地位，所说的话有怎样的煽动性，完全是由于杰德的反应太过离谱，给大家一种强烈的不信任感。

要怎样才会产生杰德这种反应？对枪杀总统的凶手，表示原谅，甚至带着感谢和庆幸。

更离谱的是，还想要把“临时合众国英雄勋章”，颁发给这样一个刽子手？

虽然猜测到杰德手里那封信件导致了这一切，但大家仍旧无法理解，就算那封信件是神谕，能够证明这个刽子手，情有可原，是西方神：王强。

都改变不了事实。

临时合众国勋章，是临时政府在灾难纪年设置的特殊勋章，由总统亲手颁发，采取名望加津贴的方式，活获奖者能够得到一个临时政府的允诺，只要合理，皆尽可以满足，不论这个要求需要多少资源。

这个勋章的存在，就是临时政府为表彰在灾难年代对人类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它不同于曾经的俄西亚英雄勋章，几十年下来至少有几百个人获得，开飞机杀敌也能收获一枚。

临时合众国英雄勋章，颁发不得超过五枚。

现在，杰德亲言要将勋章首枚颁发给王强。

且不说王强是否枪杀总统伊森，就算他没有做过这种刽子手举动，凭借其曾经的贡献，都不足以获得这枚勋章。

杰德，伊森，奥尔森等人，都没有资格。

如果临时政府有重回花生顿的那一天，临时政府能能够重新住进那坐白色的宫殿，站在二楼眺望远处花园里的喷泉，和外国来访者在草地上打高尔夫，而民众通过电视直播观看着这一切…

带着这个国家复苏，伊森才有资格获得这枚勋章。

“杰德副总统，你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才会认为周阳能够获得英雄勋章？”

“杰德先生，莫非您姓王，真名王：杰德？”有人明着讽刺，猜测杰德虽然是白人，暗地里却是这个亚洲人的爹，有血缘关系。

类似于私生子一般的存在。

“杰德先生，我们穷尽所有想象力，都无法理解你的言论和态度。”

一旁，王强听见杰德突然为自己说话，还建议给自己颁发一座了不起的老好人奖杯，有些凌乱。

杰德的样子，就像是被洗脑后的脑残粉。

“还好，还有一些能保持理智的人，且再看看…”

只要这些人从头到尾保持理智，自己便一直是戴罪之人。

只有这样，这副本才能继续待下去。

杀人偿命，这是规则。

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幻境，可幻境拥有的特质他完全清楚：满足欲望，以假乱真，难以自拔。

只有虚幻，才会无视规则。

王强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大衣，将双手揣在衣兜里，缩着脖子，但仍旧很冷。

这种冷气从鼻孔，耳朵，从后脑勺钻进身体内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

他想知道，在不干预的情况下，事情会如何发展。

场中，对于大家这番态度。杰德似乎早已预料，作为一个领导人，他具备这样的预见性。

“我想心怀仁慈，让你们在不知情中继续包含希望，但现在看来，你们更在乎的是真相，而不是服从。”

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将那封信面向大家展开：“各位伙伴，克格勃，你们知道吧？”

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但好在，大家还在耐性倾听，毕竟杰德开始讲述自己行为背后的动因。

对于杰德的铺垫和卖关子，大家也就忍了，毕竟当老大的都有这样的毛病，从好的方面来说，这是有条不紊。

杰德的问题，和夜晚的寒风一样，从大家的耳朵里涌入，呼呼作响，遍及整个身体我，唯独没有经过前额叶的信息处理区。

废话大家自主忽略。

他们当然知道克格勃。

这个组织，在数十年前，名声是极大的，在地区，甚至是国际上，都拥有知名度。

即便过去了数十年。

作为俄西亚前身的中央情报机构，全称“俄西亚国家安全委员会”，简称kГ6，与自由国中央情报局、大英军情六处和以列摩萨德，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机构”。

克格勃，以实力和高明着称于世。

这个组织所拥有的成员并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够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都拥有坚定的政治信仰，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出众的职业能力。

俄西亚现任总统，弗拉基米尔，曾经便是克格勃的一员。

在联盟政治解体后，克格勃便不复存在，成为历史，更名为联邦安全局，职责和任务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但僵尸病毒爆发后，危机年代的土壤中，它重新更名为克格勃。

这一行动代表了俄西亚坚定的决心，他们希望通过这个组织，实现危机年代的过渡，在创伤后实现国际力量的进一步扩大。

“伊森的亲笔信中明确写道，他是一个坚定的克格勃战士。”

“带三艘舰艇驶入此地，他有私心。”

…

…

空旷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雷霆，刹那的雪白光芒将整个雪原映照出来，远处的地平线上，有正在跋涉的行人，他们相互搀扶宛若蚂蚁，朝统一的方向移动，目的性很强。

三艘舰船停靠在港口，像是三条搁浅的死鱼，没有温度，只有轮廓。

在这样的自然面前，人类所留下的只有渺小。

这种刹那的雷电，在摩尔曼斯克上空并不少见，高纬度使得这里的天气异常多变，上一瞬间还是星星闪烁，下一秒便有可能是雷电交加。

但此刻，聚集在美利坚号甲板上的一群人，心中劈过更加震撼的巨大雷霆，那种力量，将他们的心肌撕得粉碎，将粘连的血肉粗暴分成两个部分。

几乎是心脏骤停。

奥尔森最先接过那封亲笔信，阅读上方的内容，在下一个人从他手里接过书信前，他已经向后踉跄，扶着运输机铁门，才勉强站稳。

天穹的雷霆仍然不时浮现，使得天地一下下明暗交替，那封书信在大家手中传递，信纸表面的酒色横线，像是血迹般触目惊心。

它仍旧是一张轻盈的纸，但接过它的人，最终都跌倒在地上，瘫软无力。

伊森的亲笔信，告诉了他们真相，也让他们理解副总统杰德态度转变的根本原因。

这群核心人员中，没有女人，都是经过磨炼的大老爷们，但此刻仍旧脆弱得像个女人。

有人愤怒，有人惊诧，有人懊悔，有人心脏骤停。

对于美利坚号甲板上所有知情者来说，今晚，将如天穹那道雷霆划破夜空一般让人记忆犹新。

“这是临时政府的耻辱！”

“枉我如此信任。”

“难以想象，临时政府会推举克格勃的情报人员当总统。”

“他应当为离开舰艇，性命堪忧的上万人谢罪！”

“国之颜面，尽丧于摩尔曼斯克。”

“杰德先生，我们理解你的做法了。”

“杰德先生，对不起。”

“副总统先生，原谅我先前的无礼和傲慢。”

…

后续，大家的目光投向王强，奥尔森更是缓缓来到王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王强先生，感谢你的敢作敢为，否则，我们不知要被欺骗到何时。”

“您，展现出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魄力。”

“您挽救了正在步入悬崖的临时政府。”

…

“王强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您是临时政府的功臣。”

“永远的功臣。”

“今夜的雷霆，是你功绩的见证，勇敢者，当受荣耀！”

“在此，请允许我郑重向你道歉。”

“关于临时合众国英雄勋章，我仍旧不赞同，但您确实是合格的提名者，您是功臣。”

“我也不同意，但您方才说拥有ii型病毒抑制疫苗，如果为实，首枚勋章非您莫属。”

….

借着闪电的余光，王强看到，一群人在向自己鞠躬，面带歉意，请求原谅。

而自己刚刚杀掉这些人的首脑。

“这副本不能再待了。”

手枪瞄准太阳穴，王强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