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号和踏浪号目前还不知道接战的结果。它们一路加速,平滑地驶入有着环状珊瑚礁避风港的藤壶岛堡垒。这座灰色的混凝土堡垒经过海浪海风的侵蚀,像是天然的礁石那样不起眼,混凝土壁上凝结着盐碱的结晶。
踏浪号接近时,堡垒的混凝土外壁感应到它,突然像舷尾的下斜口一样打开了——在勇士号的反潜直升机的护卫下,Anin驶入。
“白鸟01,这里是勇士,珊瑚礁水太浅我进不去,里面怎么样?”
“勇士,我是白鸟,还好。”Anin的视野就像自己站在船首看着一样清晰,这里的空气很清新,钢板也维护得很好——经常有人来活动。
它们的通讯道插入一个声音:“勇士,白鸟,欢迎来到藤壶岛堡垒。我是国防部SDG小组联络人,目前同时也是KK党的临时负责人,克劳迪娅少校。”一个听上去令人非常愉悦的女声。Anin随即看到,在停泊港的码头处,站着一个身穿绿色军礼服的金发女子——她的头发盘起来,身材高挑,面容优雅而智慧,有一种模特般的轮廓美。
他们都听闻过这位师出名门的技术军官,年纪轻轻就被情报部和总参部寄予厚望,是国防部年轻一辈中的风云人物。她继续不徐不疾地道:“白山要塞的工程师们,我衷心欢迎你们的到来,堡垒虽然条件简陋,但我扔希望能给予各位帝国功臣最好的招待。”她亲自在舷梯处迎接要塞的各工作人员和他们一一握手——这可把布劳迪迷得个半死,这位小姐才真是他的梦中情人。
布劳迪握着她的手,还想多跟她说几句话,道:“madam,白鸟的维护检查是要非常小心的,鄙人愿意为您做说明的服务。”克劳迪娅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不劳费心,我们早已准备好了,请各位跟随去休息吧。白鸟,请接受我们的指挥。请驾驶员调至自动驾驶状态下机吧,我们将进行后续的维护。”
高仙用已经退出了。就在Anin准备退出连通之时,踏浪号突然在驾驶舱内部显示出一行字:
“不要交出驾驶指挥权…”
Anin吃了一惊:“你是谁?是白山在跟我说话吗?波塞冬,波塞冬!是你吗?”他突然发现,在藤壶岛内屏蔽了他和白山的通讯!
嗞啦——一阵强烈的电磁干扰一般的声音,他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好像在加速中红视了一般。
“谁,是谁!”
驾驶舱突然呈现出刚驾驶踏浪号时,神经连通混乱的状态,不再连接舰体外部的感光器显示出清晰的外部视野,进入一般梦境般的紊流。各种彩色的图形、变形的图像从他的视野四周快速地划过。
“白鸟01,请退出驾驶状态;重复,请退出驾驶状态。”克劳迪娅面无表情地道。
布劳迪警觉地道:“Madam,你们在干什么?”
克劳迪娅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递给跟随她的士兵们。荷枪实弹的SDG行动小组立刻将所有刚下船的白山工程师控制住了。“请白山的各位前去休息,让他们待在自己房间里,三餐让机器人去送。谢谢你们辛勤的工作,以后帝国海等着你们效力——踏浪号01原型机已经移交给我们SDG管理,已经不属于白山了。”
“为什么我来之前没有收到消息,也没有任何移交手续?——你们这样是不合军队规定的!你们这是软禁!我不同意,我作为总设计师不同意移交!听到了没有!”布劳迪还像有VIKI在一样大声吼出来作为音频签名,但是这里没有VIKI了。克劳迪娅不为所动:
“战争状态,一切从简。——布劳迪先生,不要冲动,管好你们自己,你们不知道,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巨神兵号已经被瑟肯兰阵线击沉了吗?”
“什么!?”
“能让你们留在藤壶岛已经是最大的幸运,白山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控制室,傀儡Tyles接入了吗?”“正在载入,但是对方驾驶员一直不肯交出指挥权。”“加大神经阀门送流量,把他踢出系统。”
******
Anin在意识的紊流之中等待——在那混乱的光流之后,他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就像一只领地中的雄狮感觉到了有入侵者那种芒刺在背。
一个人体的形态从流动的彩色帘幕中液体那样凸显,然后逐渐成形,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Tyles?”Anin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完美的男子的形体,那个男子转过头,脸孔面对着他——但是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一具大卫雕塑,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完美无缺,眼珠却是白的,显出一种石膏般的无神。
那石膏般的人体缓慢地向他走来,张牙舞爪但但动作缓慢地,似乎想要把他从目前的位置推开。
Anin有点吃惊,仅仅后退了一步,就躲开了他的攻击。
那石膏的人形自己失去平衡,脸朝地面啪地摔倒了——他的脸孔也像石膏那样摔碎了——碎在地上的碎块像融化的水银一样聚成一团团大小不等的液滴,滚动着。
那人形爬起来,带着残缺不全的面孔,继续朝Anin发动攻击。Anin一退,他又摔倒了,前肢也碎了一条——碎在地上手臂还能保持手臂形状,但断裂端也像液体表面张力一样,形成圆形。Anin看得非常诧异,虽然他在踏浪号的神经连通驾驶舱内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和场景都应当不以为奇了,但——你是想干什么呢?在我面前把自己摔成碎块吗?
这让Anin非常迷惑。他不知道应该袖手旁观还是结束这场闹剧。他试着推了一下在地上蠕动的人彘——那东西力气不大,但皮肤居然有着人一样的触感!
就在他吃惊之时,他接触的人形突然融化,把他吞了进去——在他自己看来,觉得好像突然下坠,沉入了水中。
在他一边后悔好奇心害死猫一边踩水的同时,突然感觉自己站在了结实的地面上,就好像在梦中坠落然后突然醒来一般。他疑惑地看着周围,好像是在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盒子之中向外看,外面的世界有点变形,不过大体能看清,阳光很好,树荫碧绿,蝉声聒噪,是惬意的夏日,是四季分明的地区,看场所像是学校的实验室,走廊是通着的,风和阳光穿进来,地面是自流平的防水橡胶,像是银京都。
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回回。
一个人停留在他面前,敲了敲他面前的玻璃,对他笑了笑:“Hi!Sexy,今天过得怎么样?”声音隔着培养缸的羊水传了进来。
“Sisi!”Anin吃了一惊,仔细看,不是sisi,对方穿着男装,只是那张脸孔很像。
后面又走过来一个人,个子瘦高,头发蓬乱,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很长,笑起来很温和:“尼克,调戏实验品,真有你的。”前面那个人不拘地笑:“温斯洛医生,你好无趣啊,我觉得thyles听得懂,你看他眼睛有反应。”
“瞳孔反射,如果没有说明他死了。”温斯洛医生嘲讽道,“尼克,你们工程狗真是文盲。”
“行行行,你最行,你最牛行了吧?诺贝尔奖不光欠你一个生物学和医学奖,还欠你一个□□,因为你世界变得更美丽——哎,话说回来,造的真是漂亮啊,跟古希腊雕塑似的。”尼古拉斯-格林-苏看看自己,再看看温斯洛医生,再看看thyles,叹了一口气,“咱俩加一块儿也没人家帅啊,这身高得有两米了吧?你看人家飘逸的长发,你看人家英俊的脸,哎,你再看看人家那活儿……”
Anin确实觉得自己在俯视他们。
“不愧是用了我的基因哪……”尼古拉斯-格林-苏继续自恋地感叹道。
“这玩意儿是真杂合子,生殖隔离,不孕不育。”温斯洛医生友好和平地攻击道,“还有这东西违法,我们是以研究的名义申请的,本来不能培养他到成年,所以闭上你那张大嘴巴。”
眼前景物变幻,Anin感觉一阵灼热,像是爆炸,玻璃和液体瞬间蒸发,朝自己扑来,在烈火之中,他隐约听到:“thyles,对不起……”——自己又回到了水中,继续下沉。
他又踩到了地面。
这次却是在一间阴暗的楼宇之中,暗色的背景,冷光射在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脸上,他头发后梳,看衣着像是一个议员助理或技术官员。(这是年轻时候的西奥多-霍普)
他盯着墙壁上显示的巨大图幅——是人类和古猿分枝的演化图谱。
在共同的枝干上,那树分为两枝,在时间之中,南方古猿再次分枝,迷途的南猿分裂的小枝在时间中断了,但能人-直立人的枝条仍在时间中继续向前伸展,穿过百万年的旅程,终于来到了智人的节点。
终于在此刻,再次分裂。——
原初智人和新智人。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thyles身上,眼中光亮,如同被熊熊的火燃起。他骤然转身,举起电容笔,在那个分叉点上力透纸背地画出一道新的枝条,比另两条更粗,更加长地向上延伸,直到冲出那图幅的边缘!
“永生之权,永生之权……这是神才有的权柄,人类怎么能够匹敌!——我将创造神,我将成为神,我将带领我的信徒回到伊甸之地,我将穿越天使把守的那两把旋转发火的剑!”他喃喃着,将thyles中Homo的“H”删去。
“永生?!怎么做到永生!”Anin奇怪地自言自语。
回答他似的,Tyles的人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液体般的形体晃动着,突然分裂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形。这还没完,那两个继续分裂,直到16个围成一圈,将Anin围在中间。
“复制?自我复制,就可以称之为永生吗?——但对于个体来说,还是会在寿限内凋亡,也不过是短暂而局限的一生,大肠杆菌就算是永生吗?”
“我们需要一个共通的灵魂——我们不再是我们——是我!”十六个人形还在复制,变成两排、四排,如同一个铁桶般把Anin围住,突然同时开口:
“是我!
我!
我!
我!
…”
他们重压重重地向Anin压来,将Anin吞没!Anin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涣散,背后的世界好像水中浸染了墨汁那样,黑暗慢慢扩散,将他包围,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温暖暧昧的梦境之中渐渐下坠,自我意识的边界开始模糊起来。黑暗的深海中好像伸出无数只手,温暖滑腻地将他向下拉。就在意识涣散之前——
“不——不!我的身体就是我灵魂的疆域,我不会把灵魂交给你们的!”Anin突然想起试飞前sisi和他的对话,坚定地拒绝。那些手突然松开,他像一头急于换气的鲸鱼一样急速向海面上升!
人形听到这个回答,突然停止了复制。他们开始干涸、皲裂,凋亡,像白色的粉末一样四散飞去。
驾驶舱又回到了正常的可以看到外界的状态。Anin骤然惊醒,看看时间显示,居然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克劳迪娅已带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将白山要塞的工程师控制住,并不断地命令控制台:
“重新导入Tyles傀儡系统,让傀儡Tyles夺取踏浪号的驾驶权!”
Anin观察四周,发现藤壶岛堡垒向下挖的很深,直通地底是一个倒金字塔形的巨大空间,深不见底。踏浪号就被固定在空间的当中,而挖空的地下深处,被露出的焊花照亮——地下生产线已经开工,正不停歇地进行着踏浪号02的复制!
而在他(踏浪号)的身后,踏浪号靠近机尾的核心部分,外表的合金外壳已经被剥开,像正在进行手术的巨兽一样,暴露出一个手术视野。在那里,巨量的电缆、生物管线连接在踏浪号的控制系统神经平台上——Anin立刻就明白了,那就是他们试图用傀儡Tyles连通夺取控制权的开口。可是Tyles在哪里呢?顺着那些线缆,他的视线顺藤摸瓜地延伸向被挖空的倒金字塔下,那里像传送带一样运输着一个个一人多高的胶囊,渐次连接到攻踏浪号的神经阀门上。
那些胶囊里躺着一个个完全相同的人体!
不,仔细看,不是完全相同。
很多连接失败后又被废弃的壳体,像被打光了子弹的弹壳一样四散地堆积在传送带下方的一个巨大废液池中,废液池有比赛用的200m标准泳池那么大。废液池中原来的等渗液体是荧蓝色的,空弹壳被丢入废液池后,阀门在内外等压后自动打开,里面黄色的羊水流出来,将荧蓝色的清洁液体染黄了大半。
那污浊的溶液中,起伏着半融化的分散细胞悬浊液和人体的碎块。
原来他在踏浪号的驾驶舱中看到的画面,并不是完全虚拟的……
那些被他击退的Tyles傀儡竟连身体的完整性都不能维持,体细胞不再分化,而是重生了似的被重新激活成一个个分散的全能细胞,圆圆地散在等渗液中!像一锅密密麻麻的受精卵。
“如果我失败了,也会变成那样吗?”这时Anin才感到心有余悸。
只听在下面工作的藤壶岛工作人员抱怨道:“天哪,这东西太恶心了,打碎一个,变成亿万个。这样弄的到处都是,简直像富江一样。我们不得不把这等渗液煮熟了才能停止它的存在。”
“真不知道SDG开发这种东西是干嘛用的,要把全球变成一锅肉汤吗?”
“这种体细胞,如果不是体外培养条件非常适宜,并不能独立生存。要用专门诱导分化出的血液给他们供能才行。”一个工作人员指指这些被培养成功的人体对面的几排氧气瓶似的装置,很高,直通上墙壁的顶端。拉开金属的外保护壳,里面是温热的、红色浓稠的、正在循环的血液。鲜红的动脉血用压力从下向上泵去,深红的静脉血利用自重从上而下流下,最后汇集到地底的营养富氧组织液中更新。
“这个东西叫做血池。(Blood pool)”
这整个藤壶岛,就像一个培养着Tyles傀儡的巨大动物——真畸形。可是,我要怎么逃出去呢?
就在他迟疑之时,藤壶岛堡垒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指甲在金属上摩擦,什么东西就要穿破混凝土的坚固外壁:“噔、噔、噔!”
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