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站在逼仄的小厨房中间，觉得脑子有些发蒙。

两个小时前，他还在这座城市的CBD中心大厦的顶楼看城市雪景，两百多平米的总裁办公室一应俱全。

雷霆总喜欢关着灯坐在黑暗里，黑暗仿佛给了他无名的安全感，可当他打开冰箱，看到那只已经变得灰黄的雪球被灯光照亮，他忽然便想起那天夜里，他开着跑车，去了那个老旧的小区，隔着绿色的老式防盗门，和那道门背后的人对视的那一眼。

他眼里有探究，有厌烦，有不愿妥协的固执。

可是他眼里没有对自己的期待了。

雷霆记得第一次见到阮季玉的时候，是在阮家的后花园，刚十二三岁的小少爷隔着修建漂亮枝叶繁茂的紫藤萝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久久站在那儿不愿离开。

再见到，就是他狼狈不堪地跑进这间办公室，抓住自己的衣服，求自己收留他。

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少爷身份，失去了可以流水一样挥霍的银行卡，失去了曾经前呼后拥的同学朋友，他像是一条被养惯了的雪白的小狗儿，被主人家一脚踢出了门，他为了嫁给雷霆，甚至甘愿做真少爷的替身，雷霆看着他痛哭流涕自荐枕席，只说了一个字：“好。”

可明明应该被他圈养的小白狗，却在离开自己以后忽然变成了一条小白蛇。

抓不住也冷冰冰，可偏偏雷霆忘不了他。

他有想过为什么，可没有答案。

也许是一种遗传。他亲爹是这样，他也注定是这样。

雷霆伸手把雪球拿在手里，想到阮季玉捧着雪球发呆的模样，眼神沉沉。

那雪球的四周都充斥着昂贵的冰淇淋，整齐码放，甚至秘书按着品牌口味与颜色分开摆放，只有这个雪球，是他放进来的，像是豪车停车场里停了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可即使是再破旧的人生，阮季玉好像都没有一点失望，他找了工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毫不犹豫地挽救了过去，坦然准备去过新的人生。

雷霆攥着雪球，直到手心被冻得发疼才肯放下。

阮季玉就像这雪球一样，他想留住，也许只能将他放在冰箱里。

雷霆发了很久的呆，今晚的财报一份都没看，文件也一份都没批，他翻开手机，微信里几个群的消息都在叫他出来消遣，平安夜狂欢，他统统回了不去，还被人调侃是不是转性恋爱了。

他不想理会，翻开朋友圈，全都是各路人马的平安夜生活。

连旗下合作的一个外包公司的老头也和圆润的妻子抱着一束花在火锅店合影。

又一次看到那个“拒绝好友申请”，黑暗中，雷霆莫名烦躁。

等了一会儿，他一下站起身，拿过大衣，叫司机准备车。

几十分钟后，他站在之前就调查过的房门号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两个保镖站在他身后不敢说话，他站了十几分钟，浑身都冷透了，面前的房门忽然开了。

李母正准备把垃圾放在门口预备明天扔，被杵在门口的大男人吓了一跳。

“你……你是！”李莉认出了雷霆，很快李敬先也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最近在做治疗，是雷霆给他找的医生。

“你……你想干什么？小玉他不在家，他出差去了。”李敬先把妻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雷霆。

雷霆从身后保镖手里提过两盒礼物，一盒是红酒，另一盒是茶叶，提着礼物的他理直气壮地走进门，把礼物放在玄关，看了一眼李敬先膝盖上扣着的治疗仪，问道：“疗效怎么样？”

李敬先愣了几秒，终于意识到那莫名其妙问儿子也问不出名堂的私人医生到底是谁请来的了。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下，神情有所缓和，“黄毛”至少没像上次那样生生从家里抢劫一样掳人。

“……坐。”

雷霆才不管他们有没有允许，在李母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就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我们用不上这些贵的酒和茶叶，你太客气了。”李敬先表情并不好看，液晶电视里放着一部好几年前很火的古装剧，主演是林景琛，声音放的挺大，吵得雷霆皱眉。

“不算贵。”雷霆说着，看向客厅茶几上的几样水果，都是苹果香蕉之类的廉价水果，甚至都不算是好品相，颜色不均匀，香蕉也发黑了，但这已经是李家父母放在面上的东西了。

这间房子倒还不错，至少比之前住的地方好了很多，看起来是阮季玉亲自挑选的地方。

可有些习惯他们是去除不掉的，就像这玻璃果盘里放着的廉价水果一样。

“医生是你请来的？”李敬先问道。

雷霆看了他一眼，灰色的眼珠视线淡漠：“那是我家的私人医生。”

“我……我们家不需要你施舍，你放过小玉，不要再缠着他了行吗？”

雷霆笑了笑：“我缠着他？他缠着我还差不多。”

“你——”李敬先站起来就要争论，李母赶紧过来拦住他。毕竟医生交代过，他的腿是可以治愈的，只要坚持用药打针用治疗仪，一年半载就能走路像常人一样，冬天也不会再疼得那么厉害。李母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机会，对雷霆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还没吃吧？我锅上炖了鸡汤，蒸了米饭，我炒个土豆丝，叫孩子吃一碗。”

李敬先“哼”了一声，和李莉小声争论了两句，独自走向餐桌。

李莉这才看向雷霆，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只要你不伤害小玉，我和他爸，也不是不答应，只是我们两家经济条件差的太远，小玉跟你在一起，你们都不会好过的……”

雷霆深邃的灰色眸子冷冷地看向这个女人，在他生命中，从没有第二个女人以“母亲”的角色出现。

他对母亲的概念仅停留在模糊的痛苦上。

而李莉这样的“母亲”，是他从没有接触过的。他垂下视线，忽然注意到她的手指全都泛着红，生着裂口和冻疮，就算是生鲜冷冻车送进雷家别墅的胡萝卜也没有这么难看的。

李莉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掖了一下耳后的头发，不动声色把手藏在了背后，“算了，既然来了就吃顿饭吧。”

雷霆看着她走向餐桌和小厨房，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被李莉那一声“孩子”给戳了一下心口，坐在餐桌旁等着开饭。

李敬先和他坐在对面，李老师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拿着一本高中物理练习册在研究，时不时用红笔做点批注，李莉在厨房忙着舀鸡汤，盛米饭，顺便还能得空迅速切一个土豆丝，“滋啦”一声下锅翻炒。

雷霆从没在这样的环境中呆过，他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保姆负责做饭的。

李莉很娴熟地端上了两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和青椒土豆丝，以及砂锅鸡汤，还有三碗米饭。

“老李，把鸡腿给孩子撕一只，坐着干什么。”即使并不满意，但李莉还是热情地招待着雷霆，就像是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雷霆看着李敬先用筷子夹在自己面前碗里的鸡腿，手指在大衣口袋里捏着一张存着五百万的银行卡，沉默地坐着。

他是来向李家父母“买儿子”的。

只要他们点头，阮季玉就会乖乖听话。雷霆确信这一点。

他想过会被打出去，会被他们破口大骂，但他们终究需要这五百万，就算不需要，以雷霆的手段也可以给他们“制造需要”。

他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可他吃过几百块的高级餐厅烤鸡腿，喝过上千块的山参炖的小鸡汤，佣人给他铺好餐巾，分好食物送到他面前，甚至十岁以前他都没有自己擦过嘴上的油渍。

但这世上还没有人，曾给他的碗里夹过一只刚撕下来的鸡腿。

他忽然就不确定五百万是否能买到他想要的东西。

直到他沉默地吃完这顿从未体会过的晚饭，李莉收回碗筷，擦了桌子，他才把卡放在了餐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李敬先保持着老教师的习惯，眼神很是锐利，审视叛逆的学生一般审视着雷霆。

“这里是五百万，我要阮季玉嫁给我。”雷霆说。

“你！”李敬先站了起来，椅子在大理石地砖上擦出一声抗议，“你休想！拿钱买，你、就算我们死了，也不要你的钱！”

雷霆沉默地看着他。

两人气势一对比，李敬先便败下阵来，但他还是不肯妥协，瘸着腿要把他拉起来赶出去。

李莉赶紧过来拉开丈夫，“行了！你这身体，急什么！人家又没说是要怎么样，你真是。”

屋里沉默了几秒，雷霆将卡放在玄关的架子上，“那就算作见面礼吧。”

他忽然一笑，“如果阮季玉嫁给我，我应该算你们的女婿？”

李莉一愣，把丈夫推到沙发上坐好，这才过来安抚雷霆：“算不上算不上，小玉还算在阮家的门户里，就算要给钱，你还是给阮家好了，我们做不了他的主，小玉是个主意正的孩子，你该去亲自问他。”

“你们才是他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认？”

“……你敢动小玉一根手指，我跟你拼命！”李敬先从客厅又瘸着腿冲过来，李莉赶紧拦住，“行行，你说是就是，毕竟小玉跟你有婚约，叫你一声女婿我们也不吃亏，老李！你快去坐着！”

雷霆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被李莉推着推进了小厨房。

“我知道你是大家族的少爷，”李莉关上推拉门，叹息道，“但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小枫，小玉，都是命苦的孩子，我们手心手背都是肉，卷进这豪门里，我们也……哎，我们真的不想再让儿子蹚你们豪门家族的浑水了，只盼着他平安就好，你想要娶他，我知道你们早有婚约，可小玉并不喜欢你，你放了他吧。”

“我若是不肯放呢。”雷霆弯下腰，他块头大个子高，一下就把李莉显得瘦小可怜，“你知道李老师的治疗要花多少钱吗？一个疗程五万，一针两千，还有治疗仪，我专门让人十几万从国外带回来的，如果你不懂汇率，我可以告诉你，折合治好，至少百万。”

李莉退了一步，低着头：“这……”

“还有，”雷霆笑了笑，“你猜阮季玉出差是做什么去了？最近的热搜你们看了吗？看来是有了解的。如果你们不肯收这笔钱，他也许会把自己真的卖在外面，就为了给你们治病，买房，买商铺。与其让他在外面混娱乐圈，卖给别人，不如让他嫁给我。”

他正了正领带，领带夹上的钻石光晃了一下李莉的眼。

“他怎么……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李莉眼圈泛红，良久才动了动脚步，但她只是指了指洗碗槽：“先帮忙洗洗碗，小玉平时在家也洗的，今天你替他吧。”

雷霆一怔，她又忽然开门折回来，把自己红色格子的围裙给雷霆套上，雷霆下意识低头，很快被在身后系了一个蝴蝶结。

“这才像个样子，这些就辛苦你了……女婿。”李莉说完，走出了小厨房。

雷霆看着面前的洗碗池，举着双手呆在原地。

他们答应了固然很好，但这完全没拿他当外人的行为实在有些……

比划了很久，雷霆也没想出怎么下手，只好摸出手机想要搜索怎么洗碗，偏偏热搜的推送就这么骑到了他脸上。

# 文正佟要送荧幕初吻给季玉 #

阮季玉站在台球桌前，淡淡地说完那个答案，咳嗽了一声。

录制现场安静如杂质沉底。

文正佟震惊地看着他。林景琛忽然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出来了吧？”

饶是多年荧幕演戏，文正佟的耳畔也有些泛红，他瞪了一眼出主意的损友，然后才看向旁边的主持人，点了点头，道：“谜底正确。”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提前写好的谜底卡片，亮给镜头看。

“经常送给对手戏演员”，这个谜面再加上文正佟的微表情，很容易就猜得出他的谜底。

文正佟可是影帝“蛊王”，他素来有“斩初吻”的称号，因为很多次对手戏演员都很巧合的是荧幕初吻，文正佟在电影宣传的时候也时常开玩笑说自己也是荧幕初吻，所以很多营销号便戏称文正佟天天送荧幕初吻给别人。

这话暗示性之强，阮季玉专门调查过他们几个人的背景，稍微想想就猜得出了。

阮季玉抬眼，漆黑的眸子看向文正佟，淡然一笑如春风化雪：“这个就不用送了吧，我的荧幕初吻已经送出去了。”

文正佟却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在十几架摄像机的录制下径直走向台球桌另一端的阮季玉，摄像机默默跟着他转镜头，阮季玉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文正佟笑：“愿赌服输，我不送，导演要把我杀了。”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也稍微缓和了一些，阮季玉神色沉静，似乎文正佟的“邀吻”也不能让他动摇。

文正佟以为可以看到他眼里的情绪，可阮季玉就像是一潭深水，不动如镜。

林景琛“啧”了一声，长腿一偏坐在台球桌边上，一副风流倜傥的笑容：“这是侦探综艺吗？我该不会被导演组骗来参加恋综了吧。”

王骁洁见势起哄：“亲一个！你们是我们节目第一对情侣侦探！”

文正佟：“……”

他被林景琛忽悠着写了这个谜底，到这会儿才知道这损友一肚子黑水居心叵测，就是想看他和阮季玉当众闹笑话。

文正佟从容不迫，在起哄声中拉过阮季玉那只戴着佛珠的手，轻轻拉到唇畔，行了个标准的吻手礼。

阮季玉眼神微微一动，错开了视线。

文正佟一喜，想要看清，可林景琛却拉走了他，“行了，看人家漂亮就入迷了？大影帝也有今天。”

“胡说……”文正佟推他。

直到这场节目录完播出。

热搜第一位就是送荧幕初吻，后面紧跟的则是：

# 谁是侦探王确诊年度第一恋综 #

# 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

# 李枫神级颜值现场 #

# 小李枫长得好像 #

……

阮季玉结束了录制就被辛西娅拉走，避免他和李枫私下里的任何同框，明天就要开始首次直播，辛西娅和节目组要叮嘱的事情还有很多。

阮季玉的手机忽然叮叮当当乱响一通，他拿起来一看，是被人拉进了节目组的群里。

王骁洁在群里发表情包，李枫在群里卖乖混脸熟，齐大哥年龄毕竟稳重些，和他们搭着话。文正佟和林景琛都没有开口。

阮季玉被王骁洁艾特出来，叫他聊聊明天直播的预感。

阮季玉被辛西娅按在椅子上擦头发，旁边桌上炖着一砂锅的中药。

他刚想要回个笑脸，群里忽然蹦出一条群提示。

“赞助商雷霆加入群聊”

众人都安静了。

阮季玉差点把手机掉地上。

辛西娅也看到了，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嗤了一声，“冲你来的吧，混蛋玩意儿，你别理他，他一向都是这种脾气，估计是看到热搜了。”

阮季玉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一看到雷霆就烦。

雷霆见群里都不说话，干脆在群里发了一个两千块的大红包，这下都跑出来抢红包。

雷霆在一片“谢谢老板”中道：“好好照顾我的人。”

群里再次安静如鸡。

阮季玉把手机捏得嘎巴一声。

辛西娅惊讶：“疯了吧，这占有欲，他也真是……你别怕，雷总知道规矩，在艺人有出镜通告期间不能有亲密活动，至少这个月你应该安全的。”

“不过……”辛西娅犹豫道，“你别惹他生气，他不发疯还算个人，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有次在S市的马场有场聚会，有个小艺人私自开他的房门爬上他的床，被他直接叫保镖拖出去丢在酒店大厅，还好那人没脱光，后来舆论崩盘，他差点没跳海，真是疯子一样。”

阮季玉把手机扣在一边，接过毛巾自己擦头发。

“他还敢把我关起来不成？”

辛西娅一边取精油一边道：“那可不一定，他们雷家……害，我说这些干什么，拿下来，我给你擦护发精油。”

阮季玉：“……”

作者有话要说：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