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匹缎子给九娘做衣裳,她肤色白,穿这个颜色最好看,这几匹送给你三婶,可怜见的,守寡这么多年。”
王子衿离家多年,对贵族好友之间的人情来往一窍不通,王夫人只能抓紧时间教她。
王子衿对自己的三叔印象不深,听说是急病去了,好在三婶膝下有儿女傍身,这么多年,三房都关好院门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
王夫人和王子衿想到一块去了,都有意撮合王清平和张九娘,只不过,王夫人想让九娘做妾,她自己的儿子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好,一个无亲无族的孤女,凭着美色给王氏嫡子做妾是她最好的出路。
“母亲,我还未正式写过谢将军,是不是应该亲自登门拜谢?”
“不必,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后天你哥哥休沐,你们几个约着出去玩,到时候你下个帖子给谢家,可怜我儿一直在山上,好不容易回来,没多久又要进宫。”
“母亲,很不必如此,”王子衿搂着王夫人的胳膊撒娇,“女儿出身王家已经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一入宫又是六宫之主,母亲放心,女儿必不会堕了王氏门楣。”
“母亲只盼你能平平安安的,旁的再不重要了。”
许是母女天性,当初王夫人为了女儿能健健康康长大,这才狠心舍下她,这么多年来她几乎哭瞎了眼睛,在王家日盼夜盼的盼望女儿回来。
“对了,你的那位师兄观复道长,可是嫌弃王家招待不周?”
王子衿莞尔,“没事的,母亲,只是师兄已修成辟谷,很少食用人间香火。”
“哎呀,”王夫人惊喜的叫到,“这可真是,过几年怕又是一个仙师了。”
谢长云喜欢骑射,王清平允文允武,自然也不在话下,王子衿在山上之时也学过一点,这里面唯一不会的,应该就是张九娘了。
九娘自然会骑马,但是她装作初学者一般,紧紧搂着马脖子,手脚僵硬,心思却全在王子衿身上。
“九娘放松,慢慢来。”王清平牵着缰绳,温声安慰九娘。
“还未谢过将军相救之恩。”
因是骑马,四人都未穿广袖衣衫,只穿了利落的骑装,王子衿和谢长云站在树下休息。
“不必言谢,在下先行祝贺表妹来日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我听闻表哥连夺三城,只是现如今却是雄鹰困于牢笼,只能展示自己的羽翼,何其可悲。”谢长云有战功,但是陛下对其奖赏就是封为王侯,夺其兵权,明升暗贬。
谢长云是边关的雄鹰,京城的脂粉香气只会像枷锁一样牢牢困住他,但是,当今有意打压世家,而且,王子衿和谢长云都清楚地知道,长此以往,一定是皇权的又一次胜利。
和北庄不一样,南晋的帝王虽然称不上雄才大略,但是,每一代帝王都致力于从世家手里收拢皇权,天长日久水滴石穿,世家还在维持的不过是表面的荣光。
不管谁当皇帝,对世家都是同一个态度。
谁希望自己明明是万人之上,世人却只认王氏谢家?谁甘心权力下放,况且,世家不忠皇帝,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陛下的心思你我都知,既然如此,何不放手一搏?”
“呵,表妹未免太过天真,你以为王家是不屑于皇位么?不,世家表面上不屑一顾,视金银如粪土,实际上想的眼都快冒绿光了,他们矜持于世家身份,但是当今姓江,五姓之外的江氏。”
世家可以左右皇权,但是,他们真的能废立皇帝么?当今不昏庸不懦弱,相反,他韬光养晦,离间之术玩的比谁都溜,而且,若废了当今,下一个帝王谁来做。
“表妹猜猜,若是陛下要问罪王氏,朝堂之上又有几成人敢偏帮你们,先帝算是几位帝王之中脾气最好的了,可他最后拼着天下人说他不孝也要违逆崔太后的命令问罪崔氏,你猜,当时百姓都在干什么?”
“他们在拍手称快,盛赞先帝圣明,世家最重名声,但是谢家有一个以媚术蛊惑圣心的嫔妃,崔氏有一个弄权祸国的太后。”
“没错,我们想以后宫嫔妃架空皇权,陛下就能反过来用她们搞世家,前朝之上,大半都是陛下提拔的新贵,你猜,他们是效忠陛下还是你哥哥?”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个时代流行的一种价值观是士为知己者死,你前面的主人如此器重你,你却能转手出卖他,你怎么能让其他人相信你的道德品行呢?
“如果表妹像以皇后之身从陛下手里分得权力,我劝表妹早早歇了这个心思,至于以太后之身垂帘听政,更是不可能。”
历史上成功的女政治家所走的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权势手段能力运气缺一不可,江闻璟和王子衿天然对立,她从一开始就走不到权力核心,至于通过斗争扳倒江闻璟?谁肯为了她搏命?
“我不奋力一搏只有死亡一条路。”
王子衿很清楚她是为了什么进宫,因为王清平需要在后宫有一个助力,因为她父亲不在意,所以江闻璟顺水推舟,反正,用不了多久江闻璟就会废了王子衿。
以私事来评价一个皇帝本身就是很可笑的事情,世人只注重他的文治武功,根本不会关心他是不是薄情寡义。
而现在看来,皇帝在民间的名声很好,也很有威望,世家也不敢在他面前摆脸子,更何况,世家内部斗争的更厉害,谁会为他人做嫁衣。
九娘已经学会了骑马,现在已经能小跑几圈了,王清平只觉得鼻尖的那股味道越来越浓郁。
他希望后宫有王氏女可以和他守望相助,所以多年未见的妹妹成了皇后,当然,他见这个妹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绝不是温顺的小白兔,她野心勃勃,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傀儡,所以,她才会把九娘带来王家。
她当真不知道王家藏污纳垢,这个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是处的女郎在王家会是什么结局谁都能猜到,远的不说,如果三叔还活着,怕是九娘进王家的第一晚就成了他的榻上新宠。
“郎君可知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九娘和王清平牵着马慢慢走着,她似乎对当今很感兴趣。
“我和王小姐情同姐妹,只是她一下山就要进宫做皇后,我有些担心,”九娘垂下了鸦羽般的睫毛,脸上是毫不作假的担忧,“也许是我自不量力了,但我总想着为她做些什么。”
“妹妹聪慧,倒是九娘,当真没想过自己的出路?你性情温顺,做他人妇未免容易受委屈,所以妹妹才带你来王家。”
王清平像是估量一件珍宝一样打量着九娘,心中评估着以她的容貌身段价值几何?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诗词不通,骑猎也不会,性格既不温柔也不泼辣,这个人像是古井一般无趣。
懦弱、温顺,好像再多的苦难都只能接受。
这样的女郎,出身性格能力都不足以成为大家主母,一个妾室于王家无用,妹妹当真以为仅凭此一人便可掌控王氏么?
王清平觉得有些无趣,他本以为这个妹妹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还是个空有野心脑袋空空的花瓶。
九娘的脚步很轻,但是,她却突然听到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离二人很近,马匹突然受惊嘶鸣起来,她几乎都抓不住缰绳。
马的前蹄高高跃起,九娘被撞翻在地,手心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划痕,马匹似乎更惊恐了,王清平可以看到高高的马蹄就要踏下。
他来不及犹豫,扑身抱住九娘在地上翻滚几圈躲开了马蹄,又翻身上马,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受惊的马。
“九娘,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不远处的谢长云和王子衿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立即赶来。
“我没事,是马受惊了,多亏了王家哥哥。”九娘脸色苍白的靠在王子衿怀里。
王清平把马交给赶来的仆人,九娘受了伤,他们要带她回去包扎上药,匆匆和谢长云别过以后就离开了。
马厩里,无数匹马同时嘶叫起来,那声音实在是太过凄厉,但是,仆人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它们挣扎着想要扯开缰绳,突然,最外面的那匹马重重倒在地上,那匹马,正是九娘骑的那一匹。
马的身体开始撕裂,碎成无数块,最终消失不见,血水也流入土里,然后,马的嘶鸣生也停止了,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一样。
王家后院,观复正在打坐精心,突然手心一疼,他摊开掌心,之间原本莹润完好的掌心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痕。
如果王子衿或者王清平在这里,就会发现,那伤口的大小深浅竟然和九娘手心的一模一样。
“黑色同心环,同生共死,师父,你当日的预言果然应验了,只是不知徒儿这次能不能度过。”
观复的师父曾对观复说过他自幼带着的黑色圆环是一种诅咒,黑色同心环本是一对,以后他的生死会因另一人而改变。
这是他的命数,亦是他的劫难,若度过,便可得道长生,逍遥天地,若度不过,只能托身红尘,从此以后尝便世间悲欢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