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布兰奇来拜访维达时,钟点工帮忙开的门——他们都认识对方了,穿过长长的黄杨篱,维达正在花架下睡觉,那种粉红色的花被风吹到她身上,好像下了一场雨,叫人不忍心打扰她的美梦,布兰奇坐到另一头的摇椅中,爬满围墙的藤蔓叶子簌簌作响,已经有大片显黄沾红的秋叶。
“亲爱的?”
“嗯?”
维达伸个懒腰,花瓣悉数坠落,“叫你好等,我去漱洗一番。”
她把一本《牛虻》扔给布兰奇,布兰奇上次读《牛虻》的时候还是高中,大约很是被这本书忧郁过一阵,特别是第三卷,常常让他流上一天的眼泪,因此不大想打开。伏尼契的文字是很细腻动人的。当时老布兰奇先生的书房里到处都是这类书籍,《马列》《毛选》都有,可能是他的偶像加里波的原故,老布兰奇先生总是忧国忧民。
“你不爱看么……我还以为你很爱看。”维达提着花布包,“走吧,我买的是……”
“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上映快两年了我居然没看过对不对?”布兰奇自然接过包。
“我老是爱唠叨这些。”维达的白裙微微飘动着,长长的帽檐让布兰奇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和俱乐部的合同怎么样?”维达坐上副驾驶,理理裙摆。
“已经续签了五年了,俱乐部还很慷慨的给我开了一大笔年薪。”布兰奇打开音乐,虽然这笔年薪远远比不上他和比利叔叔的公司所获取的报酬的零头。
“唔,”维达几乎要用帽子把自己埋起来了。
“亲爱的?你困了么?”布兰奇把音量调小,“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啊。”
维达沉默着,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惊醒了,“没,阿莱桑,没有什么。我只是想……我今天戴的帽子太大了,有点愚蠢。”
“好吧。”布兰奇耸耸肩膀。一直等他们到了影院,也保持着难得的沉默。这种情况通常不会发生在他们之间,他们往往一开口就仿佛永远也聊不完。
电影是美的,维达悄无声息的泪流满面,布兰奇体贴的装作没发现。
“我们美丽的祖国母亲。”维达用气音喃喃的说。
“我们饱受摧残的祖国母亲。”布兰奇在心中念道。
“阿莱桑。”维达突然悄悄的说。
“怎么?”
“下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布兰奇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他沉默良久,“同谁?”
“我的孩子的父亲。”
布兰奇又被泼了一盆水,他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世界很荒谬,他贴进心口的衬衣口袋里静静的藏着表白信,一张很漂亮的从中国买的洒金纸。
“别这样亲爱的,说点什么好吗?”维达的气音激动的说。
“恭喜你。”布兰奇干巴巴的祝贺。
“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像鬼迷心窍似的同他表了白,”维达带着一种忧愁,有些犹疑的说。
“我……我太寂寞了,连我救好的夜莺都自己飞走了。我的父亲,一个彻头彻尾的斯多噶主义,而你,我的朋友,你是如此热烈的追逐着足球,你亲爱的兄弟们,你们都获得了宁静,多好……多好。你的队友,你的保罗,你的邻居,你的事业,你特喵的从来,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维达拿帽子遮住脸庞,她不想看见布兰奇的脸。
“你这个冷漠的人,假如你确实不爱我,又何必给我希望。为什么要温情脉脉的仿佛爱上了我,又几个月不闻不问,一直到我主动找上你?先生,这一切无趣极了,难道不曾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一个特别无聊的人!不管从哪方面,你别说表白了,甚至都没牵过几次我的手,却可以整天同你的队友抱来抱去!我难道连几个臭汗熏天的男人都比不上吗?!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维达愤懑的抱怨。电影里的玛连娜叼着烟,所有人都在递火,却没有人帮她拿下来,告诉她不要吸烟。
布兰奇默默的听着,他感觉到一种疲乏,像是爬了很高的山后,发现前方是绝壁,身后是觊觎血肉的猛兽。今天的所有:接到电话时的激动,出门前的忐忑,见到维达的喜悦——和现在的疲乏。
他深深的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难道告诉维达,今天我想要同你表白的,在很漂亮的纸上,你一定会喜欢;抑或者我不是几个月不闻不问,只是每次都踟蹰在电话前,不知道同你说什么才好,在夜晚听着风雨,构思要说什么给你听,可是千回百转,话到嘴边感觉都没重要到能说出来。我很珍惜你——我的朋友,可是我终究不是老布兰奇,你也不是亚历山德拉。
布兰奇明白自已错的彻彻底底,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也许他终将一无所有。他的手心细微的传来疼痛。他天真的以为和维达自然而然会走到一起,却忘了谁都没有义务等待。
“你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吗?”长久的沉默让维达震惊的摘下草帽,望向身边的布兰奇。
布兰奇的脸比往日要苍白上许多,他用一种奇异的调子,仿佛是从天外传来的声音,“他……他待你好么?”
“他很好,英俊多金,温柔体贴,风度翩翩,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那就好了,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幸福美满。”布兰奇牵着嘴角,一种细密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我是皮波就好,他想,皮波多会说话啊。他几乎要流下眼泪了,随着电影的光,他的眼睛里分明汲满了泪水。
“哦,谢谢你。”维达也干巴巴的说,也许带着解脱和轻松。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安静的看着电影,谁都没有再开口。
秋风吹过布兰奇锐利的眉毛,他忧郁的气质越发浓厚了。他同往日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每天练球,吃饭,睡觉。
“阿莱桑,”饭后安切洛蒂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