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的米兰变得多雾，乳白色的雾气将整座城市染成了冷调的白灰色，人们的身影变得模糊，道路上的汽车变得缓慢，喧闹的街道也变得安静，一切仿佛变成了威廉·透纳的画作，祥和、静谧，同时带着湿漉漉的朦胧水汽。

Eleonora独自行走在米兰街边，脚下的黑色麂皮短靴接触石头路面时发出的清脆磕碰声让人上瘾。她难得能像今天这样脱离贝卢斯科尼家族的视线、自由活动在街头，因此心情颇为不错，甚至第一次开始认真打量米兰这座城市的切实容貌。

正在她站在一家甜品店外好奇的观望着橱窗里被做成动物形状的巧克力时，身后忽然传来车子的喇叭声。

Eleonora转过身一看，立刻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内斯塔。

坐在车子里的内斯塔打量了一眼穿着暗粉色羊绒斗篷的女孩儿，只觉得她简直像是从百货公司里出逃的天价洋娃娃。而且这可是他第一次碰到身边没有任何人的她，没有因扎吉，也没有她那个讨人厌的哥哥。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忍不住好奇的问，“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是把自己当成迷路的“小红帽”了吗？

Eleonora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事实上我只是要去芭古达街拿我定制的鞋子而已。”

“哦，那正好。我也要去那里。”内斯塔感到惊讶的同时，又一边拍了拍身边的副驾驶座，对她道：“上车吧，我可以顺路载你一程;不然等你走过去，你的鞋底大概都要磨穿了。”

面对他的好意，Eleonora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从容的上了车，然后调侃道：“我还以为这几天我不会再见到你。”

“为什么？你愿意见到我吗？”

内斯塔有些郁闷的问。

女孩儿注意到男人脸上那藏不住的情绪，就忍不住笑着解释说：“因为保罗说你回罗马了，Sandrino.所以我以为你不会来参加我的生日活动。”

Sandrino.

内斯塔意外的喜欢这个昵称。女孩儿的声音总是很轻，元音吐得柔和，辅音发得亲切，每当她说出“Sandrino”这个名字时还会带着点儿笑意，有种孩子气的呢喃感，让人听到就再也生不起气的感觉。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Eleonora，对上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我本来打算留在家里多住几天，但是保罗打电话告诉我，我们收到了你生日晚宴的邀请……所以我就回来了。”

他耸耸肩，故意作出嫌弃的表情逗身边的女孩儿，“你可真会挑日子，诺拉。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假期就这样被你打乱了。”

“如果你不想来我也不会强求。”

骄矜的女孩儿傲娇的抬起了下巴，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狡黠的睨着身边的男人，“不过我相信Sandrino到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面对这样的Eleonora，内斯塔忍不住伸手去扯她的耳朵，装作愤愤不平的问：“你是一直这样拿捏别人，还是只对我这样？贝卢斯科尼小姐。”

“别碰我的耳朵、你的手很凉……”

狭小的车厢里，Eleonora手忙脚乱的去挡男人的大手，然后求饶道：“只是对你而已、我发誓！Sandrino！”

……

两个人一路打闹着来到芭古达街，内斯塔陪她去Rene Caovilla取定制的鞋子。

在看到那双镶着各种亮晶晶宝石的尖细高跟鞋后，不解风情的男人当场对女孩儿说了句“你穿上这个当天晚上应该只能走三步路”，惹得Eleonora忍不住的翻白眼。

而距离鞋店的不远处就是Ermenegildo Zegna的门店，抱着好奇的心理，Eleonora打算跟着内斯塔一起去逛逛，因为她真的想要知道这个会拿皮夹克、格纹衬衣以及圆领羊绒衫进行叠穿的男人究竟会在这里买些什么衣服。

沙龙室里，趁着内斯塔去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Eleonora看着那排花花绿绿的西装就忍不住问：“你打算买新的西装吗？”

“当然。”

试衣间里传来对方扒拉裤子的声音，“上次在科莫湖的西装是保罗临时借给我的，紧得差点把我勒晕过去。”

说完，他便打开门走了出来，抬起下巴得意的问：“这身怎么样？我觉得如果穿去你生日的话简直完美。”

“……”

Eleonora极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失控。但是她实在难以忍受这身像上世纪默片演员一样滑稽的白底黑条纹西装——它或许应该出现在英国的阿斯科特赛马会上，或者是纽约百老汇的舞台上，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绝对！

内斯塔那宽厚的身形被这身细亚麻材质的柔软西装包裹得松松垮垮，而裤子却又收得极紧，将他肌肉发达的下肢与臀部都绷得紧紧的。如果不是那张像雕塑般的脸硬撑着，他简直就像是意大利电影里的、靠吃老富婆软饭上位的俊男人……而且还是极土气的那种。

“你绝对不能穿这个，绝对不能。”

Eleonora痛苦的扶着额头，试图用委婉的话语说服对方，“它配不上你的脸，Sandrino.”

“是吗？”

内斯塔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当即表示：“但是我觉得它非常‘意大利’……你知道的，我们意大利人通常都比较擅长时尚风格。”

“……”

话已至此，Eleonora终于忍无可忍，她一把将男人推进试衣间，不容拒绝的说：“去换掉，然后和我走。”

从Zegna出门，再走一个转角处，就来到了Brioni西装店，这是皮埃尔经常定制西装的地方，Eleonora和他一起来过这里几次，因此一进门就受到了裁缝法布里奥的热情欢迎。

“日安，小莱小姐。”

打扮精致的风骚男人捧着女孩儿手绅士的献吻，同时又好奇的打量着她身边的内斯塔，然后用法语挑眉问：“男朋友？”

“不是。”Eleonora笑着摇摇头，解释说：“只是朋友而已……我需要您为他挑一身合适的西装。”

“哦，当然没问题，亲爱的。”

店后的Vip试衣间里，内斯塔僵硬的伸直胳膊，任由裁缝丈量他身体的每个尺寸，期间法布里奥还不忘摸着他健壮的大腿“点评”说：“看看他的腿、米开朗琪罗的雕塑都没有它性感～”

内斯塔被摸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他看向一旁憋笑的Eleonora，忍不住皱眉问：“你哥哥也是这样被他摸的吗？”

“当然不是，先生。”

还没等Eleonora开口，法布里奥就抢先回答了他。

法布里奥一边收起卷尺，一边幽幽道：“小贝卢斯科尼先生从来只让他的妹妹为他量身……不过我可以理解他，毕竟谁不喜欢小美人儿呢！”

说着，他便从众多西装外套里拿出一件纯黑色的递给内斯塔，“试试这个，它应该会匹配你的尺寸。”

「匹配」、「尺寸」……

内斯塔恍惚间觉得这个性取向有待考究的西装裁缝在开黄腔，但是却找不出来任何破绽。

他郁闷的接过西装套上，而Eleonora则是接替了法布里奥的工作，为他整理背后的细节。

“别生气，Sandrino.法布里奥一直都是这种风格。”

女孩儿的温柔话语声成功驱散了内斯塔心里的那点儿不适感。他感觉到她的手正在自己的背上拍拍抚抚，像是猫咪或者幼犬的撒娇，让他紧绷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我开始有点嫉妒你的哥哥了。”

内斯塔转过身，乖乖抬起头，任由女孩去整理他的立领，“那个家伙可真是好命、穿着5万欧的西装，还能享受你的细心服务。”

“……”

闻此，Eleonora苦笑起来。她当然不会责怪不知内情的男人，只是默默替他整理好领结，轻声道：“这套衣服很合身，即使以后有场合也可以穿下去……你觉得呢？”

内斯塔对着镜子照了照，不知道是因为满意西装效果，还是满意镜子里两人站在一起的亲密画面，就忍不住挑眉问：“你需要我夸奖你吗？诺拉。”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Eleonora耸肩坦然一笑，“……等我生日那天晚上，你大概会迷晕场上的很多贵妇人，Sandrino.”

“其中包括你吗？”

内斯塔转过身，用目光追逐着女孩儿的背影。

而Eleonora听到他的话，则是摇摇头、无奈的笑道：“我已经见过更迷人的你了、所以我不会再为其他样子的你着迷。”

说完，她就笑着与他告别，徒留满腹疑问的内斯塔站在原地。

——所以她承认自己比较“迷人”？所以那个“更迷人”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目送Eleonora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正打算带着西装去付款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手套被遗忘在了沙发上。

内斯塔拿起手套追出门，却发现她已经坐上一台黑色的劳斯莱斯汽车离去。

果然是大小姐。什么都能忘。

他随手将手套揣进口袋里，打算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她，却没想到这差点引发一场更衣室“灾难”……

黑色的劳斯莱斯汽车在浓雾里小心翼翼的行驶着，后座上的皮埃尔看了一眼Eleonora，就幽幽的说：“我听法布里奥说你带了‘男朋友’来挑西装，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吗？我亲爱的妹妹。”

“他不是我男朋友。”

Eleonora无力的叹气，歪过头看向身边这个多疑的男人，垂眸道：“而且你一定要这样24小时的监视我吗？”

“监视？”

皮埃尔有些不敢置信的念着这个词，然后冷冷的讥讽说，“如果这都算监视的话，那我当初应该赞同芭芭拉的提议，直接给你的脚锁上镣铐。”

“如果你们打算一辈子都这样恶毒的对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面对皮埃尔等人，Eleonora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与疲惫，她懒得再多做口舌，于是便默默将脸调向车窗，不再说话。

望着女孩儿的小半张侧脸，皮埃尔忽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烦闷感。

他讨厌Eleonora面对自己时的木讷与沉默！更讨厌她和那群球员们待在一起时的明媚笑容！

他遇到过很多女人，美丽的、智慧的、年轻的、年长的;从他的姐姐玛丽娜到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芭芭拉……在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个来自西西里的“半血统”土妞一样对待自己！从来没有！

回想起前几天在罗马时她叫的那声“哥哥”，皮埃尔几乎要怀疑那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天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儿和今天这个冷若冰霜的“Eleonora”，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这种忽冷忽热的感觉让皮埃尔觉得难以理解，或者说这个像云像水一样捉摸不定的“妹妹”让他感到失控。

车子就这样在冷战般的沉默里行驶了许久，直到皮埃尔示意司机在路边那家名为“Pasticceria Marchesi”的甜品店前停下。

“要去吃你最喜欢的野草莓挞吗？”

——最终他还是主动向身边的女孩儿低头了。

皮埃尔像是叹气般的沉声问。

原本一直闭目养神的Eleonora此刻终于有了些反应：“……我不要薄荷装饰。”

……

赛后的更衣室里，球员们正在一边换衣服一边闲聊，以前的话题通常会是刚才发生过的比赛或是最近去过哪些有意思的酒吧，但是最近的话题变成了“生日礼物”——没错，就是送给那位贝卢斯科尼小姐的生日礼物。

“我打算直接买瓶香水送给她……反正女孩子们都喜欢这种小礼物。”皮尔洛抱着胳膊懒洋洋的说。

“但是我觉得她看起来完全不缺香水。”加图索皱眉道。

“真要说起来的话，我觉得她根本什么都不缺。”皮尔洛耸耸肩，一副了然的态度，“毕竟她有的是钱，可不是俱乐部里那些恨不得冲上来直接掏空你钱包的金发女郎。”

“确实……”

“什么样的礼物其实都不重要……”因扎吉一边穿上鞋子，一边说：“她能感受到我们的心意就足够了。”

听到这话的皮尔洛差点当场笑出声！他是真的很想当众揭露一下这家伙最近是如何频繁出入一家珠宝店的，但是为了友情着想，他还是打算为其保密。

他们在闲聊时，内斯塔第一个换好衣服准备离开。正当他套上外套时，一双手套忽然掉落在了地上，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还有带手套的习惯？”

加图索帮他捡起来，而一旁的皮尔洛则是眼尖的注意到手套上的Logo与明显属于女士手掌的尺寸，于是就调侃说：“啊哈～看来我们的桑德罗最近也有新动向了～”

内斯塔有些尴尬的想要将手套从他们手里抢回来，“我可没什么动向，只是别人不小心掉——”

“——然后你就捡到了吗？在哪里捡到这么昂贵的Hermes皮革手套呢？难道是在‘困兽俱乐部’（上世纪米兰某著名sm主题夜店）吗？”

男人们借着机会疯狂调戏着内斯塔，只有因扎吉注意到了手套手腕处的一串隐秘字母。

【Eleonora·Berlusconi—Hermes2003.9.17】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梗着脖子试图解释的内斯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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