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父子吃饭谈心的同时,另一家权臣之家也在举行家宴。
洛阳,太常府,袁家。
袁府的家宴也只有两个人,太常袁隗和他的侄子,袁绍袁本初。
自从兄长袁逢一年前去世之后,袁隗就接任了家主之位,是袁家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袁逢病故,袁逢的两个嫡亲儿子袁基、袁术都要辞官回乡守孝三年,此时都在汝南老家,不在洛阳。
袁绍其实也是袁逢所生,只是袁绍被过继给了无后的袁成,从法理上说,袁绍并不需要守孝三年。
只是袁绍此时正在隐居养望之中,并未做官。一时之间,堂堂汝南袁氏的嫡宗,只有袁隗一人在朝廷内支撑。
后世都在说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是东汉第一士族。这种说法肯定不错,但失于笼统。
汝南袁氏的四世三公要从袁安算起。
这汝南袁氏一脉出自陈国,自袁安开始登上三公之位,其子袁敞、孙袁汤均登三公高位。袁安、袁敞两位均可称风骨名臣,一直领袖士人对抗外戚专权。
到了袁汤这位袁家第三世三公上位之后,袁家已经成为真正的高门士族,袁氏的形式风格也随之大变。
为了维持袁家的权势,袁汤改弦更张,开始结交外戚梁冀,并与弘农杨家、扶风马家结为姻亲,抛弃了士人风骨,彻底转为世故官僚。
只是官场形式,云波诡谲,袁家又怎么可能一直一番风顺。袁汤永兴元年(公元153年)因灾异免官,归家之后几年就病死了。
袁汤有三子,长子成、次子逢、三子隗。袁成本有望继承袁汤之业,可惜虽官至五官中郎将,却过早亡故。
袁汤、袁成病亡之后,袁家受到政敌打压,就有了衰落蛰伏之势,世家大族,一时起落,本乃常态。
别看袁隗在兄弟之中年纪最小,却是最通权谋之人。袁隗是东汉大儒马融的女婿,同时也从这位岳父身上学会了依附强权。
作为不甘寂寞的人,袁隗比他爹更加不要脸面,注重实力,与宦官开始勾结起来,认了那宦官袁赦为族人,并借助袁赦的权势,重登三公之位。
史载:“时中常侍袁赦,袁隗之宗也,用事于中。以逢、隗世宰相家,惟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
实际上,袁家是党锢之祸的受益者,正是党锢之中,很多士族被罢官禁锢,才为袁隗、袁逢登上三公之位,扫清了很多竞争对手。
从袁汤永兴元年(公元153年)因灾异免官,到袁隗熹平元年(公元172年)被重新任命为司徒,中间已经间隔了二十年。而袁逢登上司空之位要等到光和元年了(公元178年)。
至此,汝南袁家四代人里有五位登上了三公高位,此即使所谓四世三公的由来(也有称四世五公的,称法不同而已)。
东汉三公之位变化非常频繁,做到三世三公的家族并不少。而且袁隗借助宦官势力的行为,也被许多士人所病诟。甚至汝南袁氏起源的根基本家,陈郡袁氏都开始不愿和汝南袁氏来往。
所谓“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说法,有很大一部分是二世祖袁术,自以为是,吹牛逼吹出来的结果。
不是说汝南袁氏不牛逼,只是没有袁术吹的那么牛逼,跟在袁氏身后的大多是出身不够高的人或醉心权势之徒,很多真正的士族并不需要给袁家面子。
此时的袁家再次陷入了短暂的低潮,光和二年(公元179年),袁家在宫中的内援,战略合作伙伴,宦官袁赦在宦官群体的内斗中失势,被撵出皇宫;没过一年,袁逢又病死了。
好在袁隗还在,自从登上三公以来,袁隗凭借三公可以开府治世的权力,举荐了很多人做官,党羽已经遍布朝堂。可以说,党锢以来大举打压士人空出的职位,都被宦官和几大依附宦官的权臣瓜分了。
曹家作为宦官家族一直在士人、宦官之间左右逢源。袁家作为攀附了宦官的权贵家族,也采用了同样的策略。而家族中负责出面结交士人的就是席间这位袁绍袁本初。
袁绍不是嫡子,袁绍生母只是一个小婢女,地位低下。本来袁绍作为庶子,是没有权力参与族中大计的。
可谁让袁绍长的帅哪?
可能是继承了生母的基因,袁绍长的非常帅,做为地位低下的庶子,又从小就懂得讨人欢心,很是让袁逢、袁隗兄弟喜欢。
恰好袁成无子,就干脆把袁绍过继到袁成膝下,袁绍的地位也由此从庶出被抬升到嫡出,有了进入家族核心的权力。
袁府的吃食远比曹家精致奢靡的多,而且排场甚大,叔侄两个人边上各有四个小婢伺候着,人多口杂,袁府在饮宴时从来不谈正事。
直待吃喝已毕,把下人全部撵出,袁隗才开口“本初,近来党人有何动作?”
“叔父,动作暂时到还没有,不过党人相聚之时,言辞日渐激烈。
此番党人群情激愤,恐怕不是用言语能够安抚的,长此以往,恐怕要出乱子。
尤其天子为犬着进贤冠之事传出,党人更以为是奇耻大辱,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岂是天子当为?”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你有所不知,当今天子不是宫中长大的,未入宫之时,天子虽然有个侯爵的爵位,却甚是贫苦,而且家中颇是受到了一些打压欺凌,因此对士人官宦一直心有微词。
这些党人居然还与外戚窦武相勾结,天子更是不能忍耐。等到三年前,天子欲独揽大权,乾纲独断,派三将出塞伐鲜卑,却大败而回,天子更是把败因归结为百官挚肘,视百官为寇仇。
天子以犬比百官,就是在刻意羞辱百官,以泄心中之愤。”
“难道天子不知,这大汉还需士人去为他治理吗?怎能如此任性行事?”
“哼。。”袁隗冷笑一声“宣陵孝子、洪都门学、大肆任用宦官私党,又开西园卖官,你当这位天子在干什么?我观其所行,莫不是挤迫打压士人,他心中恐怕已经起了彻底抛弃士人的心思。
当今这位天子不是昏庸,而是欲要收权,性情又过于刚愎,不懂隐忍,行事难免偏激操切,不给他些教训,恐怕他真会以为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袁绍想想天子刘宏近年的行事,还真的如袁隗分析的这样。“叔父,那我袁氏该如何应对?”
“嘿嘿,应对,我袁氏何须应对?
既然天子起了抛弃士人的心思,那就让他看看没有士人支撑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
刘宽、杨赐两位帝师,均已被天子免去三公之位,天子与士人之间已再无能转圜调解之人。
那曹节已经卧病在床,不久人世。曹节之后,宦官中再无通晓为官权变之人,只会阿谀取宠天子。
如今之势,党人、宦官已不可能并立于世。双方皆失去节制,行事必然更为偏激,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面。宦官为无根之飘萍,早晚必为党人反噬。
昔日我袁氏政敌在侧,根基不固,方需借宦官之势以自保,如今我袁氏根基丰满,那袁赦又失宠离宫,也到了我袁氏抽身,拉开与宦官距离的时候了。
本初,自今日开始,不需再安抚压制党人,党人要闹,就由得他们去闹。
你只管岸上高坐,养重士之名望。但切记不可参与党人行事。
宦官聚啸朝堂,党人必会兴乱地方,只待天下局势糜烂,天子束手无策,就是我袁氏统领朝纲之时。
届时本初自可领袖党人,收拾乱局,名留青史”
“叔父所言,果然洞见明远,绍甘心拜服,定然依叔父之计行事。”
“本初,你我叔侄今日所言,暂不需要让士纪(袁基)、公路(袁术)二人知晓,士纪失于淳厚,公路过于跳脱,皆不足当大事,未来袁氏经营,还需本初用心扶持士纪方可。”
“叔父放心,我自会以叔叔为榜样,一力扶住大兄,将我袁氏继续发扬光大。”
“善。”
此前袁家家主一直是袁逢,但其实一直是袁隗在主导家族大政,兄弟二人一直配合默契,袁隗听到袁绍愿意以自己为榜样,自然心情甚佳。
“本初,今日让你回来,还有一事”
“请叔父示下。”
“近年洛中开了一家丁氏书坊,你应当知晓,这丁氏书坊行事颇为异类,背后又隐约站着帝师刘宽。
那书坊主人只是一个年轻人,根基浅薄,却能骤然而起,恐怕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也许背后还有其他势力隐藏,如此变数,不可漠然视之。
本初可派人与其结交,尽快打探其中细节。”
引起袁隗关注的是丁氏书坊的一系列举措,而非丁宽。在袁隗看来,丁宽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前台之人,甚至连丁宽的名字都懒得直接提。
“叔父放心,此事我会交代许子远(许攸)去办,子远才智过人,又善于奔走交际,交游广阔,必能摸清此中虚实。”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