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跟你们走。”
听到刘协这样说,刘辩心头一喜,倒是崔有仪照旧是神色平淡,只伸手扯了一把刘辩纹饰华美的袖子,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崔有仪这般说,刘辩也只觉得这皇宫中的血腥气也跟着浓重了许多,他的神情也难得严肃了许多,冲着刘协招了招手,说:“协弟,走,我们顺着密道离开。”
刘协也不再犹豫,起身大步跟上了他们的步子。
而等到刘协跟着刘辩一行人出了玉堂宫门,他这才发觉此时的汉宫早就变了天,屋外横陈着的皆是宦官的尸体,鲜血就这样淌了一地,像是汹涌的潮水,在玉砖铺成的道路上蔓延开来。刘协看得有些心惊,两股战战,这孩子到底年幼,见了这般情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抿着唇闭紧了嘴巴,一时之间,他目光一转,正看到一个宦官横死于宫门之前,血流如注,怒目圆睁,僵直的手尚且举在半空。
这死去的黄门,他认识。
刘协尚且年幼的时候,寄养在董太后宫中,董太后虽然从当年的众嫔妃当中杀出一条血路,端居于高高在上的长乐宫中,但刘宏将那孩子送到董太后宫中后,宫中仆役婢子难免猜疑这孩子不再受宠,是以他年少时没少受宫中仆役们的冷眼,若不是董太后从中回护,他童年的日子会有多难挨,也未可知。
他还记得儿时的自己闹着要见父王,闹着要见母妃,可满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搭理他。刘协只有自己去找,可这皇宫这么大,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走着走着就下了雨。当时他正躲在屋檐下避雨,一把伞就递到了他头顶上。
正是此时死在他面前的黄门。
刘协还记得,眼前的这黄门在那天一手牵着他,一手打着伞,送他回了长乐宫。
想到这里,刘协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只甩脱了刘辩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为这死不瞑目的老黄门合上了双眼。刘辩下意识想要重新拉住刘协的手臂,却被崔有仪拦下来,刘辩转头向着她看过去,就见崔有仪眉眼低垂,感慨而怅然地说道:“我知道,袁公子此举矫枉过正,未免会造成这等滥杀无辜的局面,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若是我们不抢占先机,说不定死在宫中的,就会是我们了。”
“由他去吧。”
崔有仪说完,便一言不发地向着刘协望去,直待刘协为那个老黄门合了眼,重新走回他们身边,这才出言轻声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接下来,三个人一路无话,直待得刘辩领着崔有仪和刘协顺着密道一路出了宫门去,崔有仪见宫门处侍卫已被袁绍斩杀,只剩下两匹高头大马被拴在此处,踏着一地血迹不安地来回徘徊,时不时喷出几声不满的鼻音来。崔有仪看着这两匹马,有些犯难,皱了皱眉头,问道:“二位,会骑马吗?”
刘协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刘辩也同样面露难色:“我……小时候只学过一点,骑术不精,实在是惭愧。”
崔有仪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正想说些什么,忽而听得一道声音传来:“陛下留步!臣来救驾了——!”
刘辩和刘协两兄弟回头望去,顿时神色突变——此时前来阻拦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让、段珪,崔有仪并不识得宦官之乱的祸首,尚在疑惑,就见刘辩颤声喊道:“阿竹姑娘,快走,他们都是十常侍中那几位!协弟,上马!”
刘辩说着,翻身跃上马背,崔有仪先是一愣,接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抓住尚且还在愣神的刘协,骑上另一匹高头大马,一甩马鞭,和刘辩一起纵马而去,只留下张让、段珪率领部众在身后穷追不舍。
三人为躲追兵,也顾不得按着原计划去找史子眇,驾着马疾奔而行了不知多远,直到天色渐暗,三人被面前一道长河拦下,见四处又无追兵,这才勒缰下马,踏着河边乱草一路前行,崔有仪抬眼望去,只见四周寂寥广阔,草木萧瑟低伏,就连远处也是但见天幕不见山峦,不由得忧虑地叹了口气,问道:“现在这是到了什么地方?这肯定不是史子眇在的那座山。”
刘辩听崔有仪这样说,也不由得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怎么办……我们要折返回去吗?”
“不行。”崔有仪摇了摇头,说道,“此间不可久留。万一追兵尚未被我们甩开,又该如何?尚且先往前走走看吧,这儿不仅有乱草,还遍地荆棘,只怕等到天黑起来,路就不好走了……”
“阿竹姑娘,快看!”
就在这时,刘协忽而高声喊了起来,崔有仪和刘辩一愣,向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们面前竟忽而升起百千流萤,成群结队地飞舞起来,耀光四射,在刘辩和刘协两个皇子面前飘飘悠悠地旋转起来。刘辩见了大喜,高呼一声天助我也,便要向着那萤火飞舞之处奔去。刘协同样想要上前,却只觉脚腕吃痛,险险跌倒在地,他挣扎着站稳了身子,倒吸一口凉气,将脚痛忍了下来,拔足便要跟上刘辩的步伐,崔有仪见他走得踉跄,不由得拦下他的脚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许是上马的时候扭到了脚腕,不碍事,继续走……”
刘协的话还未说完,崔有仪就已经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刘协一愣:“你……”
“我背你。这样走得还能快些。”
刘协尚且还在犹豫,就听见崔有仪又一次催促道:“快点呀,我背着你。你的脚腕不是受伤了吗?”
刘协抿着唇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妥协,趴到崔有仪背上去,环着她的脖颈任由这个年轻的姑娘把自己背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
这个叫阿竹的姑娘瘦得很,趴伏在她背上几乎能感受到衣衫和皮肉之下那坚硬的肋骨,刘协趴在她背上并不觉着舒服,却又不敢乱动,生怕自己连带着阿竹一起摔倒。他小心翼翼地环住阿竹的脖颈,手臂贴着她肩颈的地方似乎能感受到潜藏在她皮肤之下的血脉在微弱地跳动。刘协一犹豫,就将自己的面颊贴近了些,接着,他便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宫中女子多喜香薰,他还记得父皇尚且健在的时候,宫中妃子多用沉香、龙脑香、檀香,外加之甚至是损害肌体的麝香四味贵重香料,炼为四合香,以此香熏衣沐浴,遍体生香,希图帝宠。然而,阿竹姑娘身上的香味却全然不同,花香加之以草木清芬,倒当真有几分林间竹叶的气味。这样的香气让他心安,又让他没由来地想起自己故去的母妃。
一滴泪,颤颤地落下来。背着少年帝王的宫女似是一愣,脚步一顿,但很快,她便又稳步继续朝前走去,恍若未觉方才有一滴温热的泪落在她的肩上。
“什么?陛下不见了?”
杀进宫门后却遍寻无人的袁绍在未央宫转了许久,这才有人匆匆赶来通传,说刘辩此时已经不在宫中,一起和他消失了的,还有他的王弟陈留王刘协。自然,崔有仪也跟着一起不见了。宫中之人不识得崔有仪,只知宫女阿竹,是以袁绍没有过多询问崔有仪的事,只是不住追问皇帝的去向。
袁绍垂着一把染血的剑,一字一句,轻飘飘地问道:“宫中这么多人,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吗?”
袁绍难得板起脸来,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一旁前来通传的禁卫军都不由得抖了抖,战战兢兢地说道:“我们……我们不曾听闻,只知道陛下路上遇到张让、段珪拦截,现在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什么?
袁绍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手中紧握着的剑险些就这样摔了下去。
刘辩被张让、段珪拦截,去向不明,这也就是说,崔有仪未能按着原计划带着刘辩去往史子眇那里,此时他们便也不能如期会和。这都还好说,但是,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崔有仪此刻到了哪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
见袁绍忧心忡忡,曹操也不免跟着叹息一声,这才出言安慰道:“行了,袁本初,你别太担心。崔有仪这姑娘聪明得很,肯定会有法子顾好自己的。”
袁绍听曹操这样说,却仍是难掩疲惫地叹了口气,将长剑剑尖往地面上顿了又顿,说道:“罢了,你说得有理。”
“国不可一日无君!来人!追击张让、段珪,务必找到陛下和陈留王!”
吴匡和袁绍身边近卫应了一声,便都纷纷退下。一时之间飞红溅血的大殿之内只剩下袁绍和曹操,两个人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曹操先开了口:“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张让、段珪,打听到陛下的下落。找到了陛下,崔有仪定然也陪在他们身边呢,如今宦官大势已去,天子之威,还有何人敢冒犯?”
袁绍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还有谁?自然是何进养虎遗患,引进洛阳的那个人……”
听袁绍这样说,曹操也跟着话音一顿,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董卓?”
“董卓拥兵自重,此前见宦官之乱,迟迟不肯入宫,定然是在等待时机,如今何进已死,宦官之流又再成不了什么气候,若是让他雄踞洛阳,只怕天下必生大乱。”
袁绍说到这里,再待不下去,执着剑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就招上曹操同行:“不行,不能再待下去。我们得去找天子才是。我们得快些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