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文和!丞相凯旋归来,还不快与我一道去城门迎接!”
贾诩在温暖的屋内昏昏欲睡时,郭嘉拉着荀彧一头栽进来。他很恼火,因为自己刚才仿佛在做个美梦,不过他还是惺忪着睡眼努力做出迎合的样子:“奉孝先行。”
瞅瞅一旁荀彧被拉得东倒西歪的模样,一定也是被郭嘉来了个突然袭击。郭嘉衣裳穿得松垮垮,发冠还是不正,几缕鬓发公然地支棱出来横七竖八。他就这么亲昵地唤他文和,一手拉荀彧一手扯自己袖口,几乎一路小跑冲出军营。贾诩一把年纪,完全不能适应他如此神速,浑身关节都在咔吧作响。一面在脑内迟钝地回想曹操是从何处征讨回来。是伪帝袁术,还是河北袁绍?自从降了曹军,日子也开始变得混乱,他不过是帐下混口俸禄的挂牌军师一名,行将就木只等被人遗忘。
偶尔唯恐天下不乱,出些毒计,还是如往常般漫不经心。
已入深秋,寒风趔趄,待到城门口时郭嘉终于肯松开他。贾诩忙不迭将冻得麻木的手指抄进袖子里取暖。曹军的旗帜在风里被凶猛地撕扯,茫茫大军在城门口瑟缩,仰长脖颈等待曹操凯旋归来。这种场合实在与贾诩无关,他不关心也不担心曹军胜利与否,那个名义上是自己主公的人的死活他其实也全然不在乎。
话虽如此,自己当初究竟为何要怂恿前任主公张绣归降曹操呢。
或许他只是闲得太无聊。只要能够让他在这乱世中看到些不同寻常,主公是谁都无所谓。
远远就见曹操骑在马上,猩红披风在空气中飘荡,像翻滚浓烈的火。
城门口的士兵们瞬间活动沸腾起来。一片欢腾赞颂之辞。
人群中郭嘉拉着荀彧上前,扬起脸,眼角眉梢洋溢无法遮掩的喜色。
贾诩只见得满眼血红,那是曹操的披风。混合郭嘉青衫白袖,某种奇妙的残忍。他瞅着自家主公,忽然生出奇怪的想法。那红,或许是阵亡者的鲜血也未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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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斜斜靠在墙上,身下铺满凌乱的稻草。看起来的确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凌乱的发间还极为不雅地夹杂着草梗。即使听见贾诩进来时牢门刺耳的闭合声,他也没有睁开紧闭的双眼。
贾诩不由想起自己很久前养的猫。那猫通体漆黑,眼如琥珀,在夜里会发妖娆的光,生生一个妖物。极少与主人亲近,只偶尔在贾诩发呆时冷不丁爬上案台蹭他的手。一旦想要抓住它,它便轻巧地从你指尖如同雨水般溜走。贾诩曾爱极它的若即若离。
后来他倦了,就将它放走。
他已经席地坐在栅栏前冰冷的砖地上。说实话这感觉并不好,他年老色衰,并不能长时间忍受来自地面的寒冷。可栅栏后的少年依然闭着眼,周身散发出比地面还要肃杀的寒气。
对曹操此次出征,即使如贾诩般终日缩在帐内无事之流也有各种耳闻。名满天下的吕布命丧白门楼,还有与曹操颇有故交的陈公台。千里之外仿佛都能瞧见城楼上方血染苍白的旗。他闭起眼。有些似曾相识。
睁眼还是眼前猫一样的少年。此次归来,曹操带回许多军马钱粮,带回一个痛失靠山委屈求全的所谓皇叔。还带回了这个少年。
他的到来不可避免要引起许昌城中流言漫卷。谁不知,曹公好色,战役打到哪一处,寻芳必定也不怠慢。这人或许只是顺手捎回的战利品,很快会沦为铜雀台中一个孤独的收藏品。贾诩却一眼认出他。他能肯定,曹操看中此人远不止美色。
他心情很好地凑近生锈的铁栏,仲达。他学起郭嘉,对不熟悉的人也敢直呼其字。
眼前人终于起了反应。少年在稻草上不安地挪动,终于睁了眼。他的瞳仁是漂亮的深紫。贾诩忍不住多看几眼,心想谁要是与他对视,怕一不留神魂就被勾了去。
少年以手支地,十分警惕地瞪着他:“你认识我?”
“河内名门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懿,字仲达。诩早就略有耳闻。”他离栅栏近了些,名为司马懿的少年立刻向后瑟缩了同等距离。还真像只戒备森严的小猫。贾诩饶有兴趣地玩味他的反应。思忖着应该从哪里试探曹操带他回来的目的。
“……难道,你就是那个祸乱长安的贾诩,贾文和?”少年忽地直起腰板贴墙而坐,露一个莫名的笑容。那笑几乎只是勉强牵扯嘴角,凉薄得几乎为无,却有种说不出的嘲讽魅惑。贾诩听他提起当年之事,冷不防被反将一军,又被这笑容弄得莫名其妙,第一反应就是腆着老脸回应一个笑。
随即察觉到这笑背后潜藏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