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正在进行临行前的祭旗。
以三牲之血献祭军旗,是自古沿袭而来的规矩。
赵云年岁并不大,面庞却不显得稚嫩。
姿容苍劲,头发干脆利落地盘在头盔中,只有少许发丝在风中飞扬。
军士们齐齐地站在高台之下,脸上尽是此战必胜的信念。
“子龙。”副将苏云亭对他举杯。
他和赵云年纪相仿,同样身形高大,自幼习武。屈居副将,虽理智上明白赵云带病能力更为高强,但心中还是略有不忿。
他此战必要取得战功。下次作为主帅出征。
赵云回敬。
然后将三牲的血洒向大地,以告苍天。
如排山倒海般震撼人心的乐声响起。
大军开拔。如雷声阵阵。
两军对峙于山阳县。
赵云的性格与袁昭箜有些相似,都是“武力为上”非必要不太愿意用计的。
所以在听说有一个出名的谋士来投时,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迎接,而是一直处理战场事宜,晾了他半天。
直到晚上日落时分,才宣谋士进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袁昭箜心心念念的贾诩,贾文和。
单从样貌上看,贾诩看不出一点毒士的样子。
他的五官长得甚是平和,皮肤白皙,蓄着长须。
温柔和顺,让人见之亲近,似邻家总是笑眯眯的老翁。
赵云见过太多这样的谋士。
左瞧右瞧也没看出他的独特之处,只觉得名字耳熟。但字文和的重复率有些高。光是他认识的就有刘文和、郑文和,如今又来了个贾文和。觉得耳熟实在是情理之中。
便如常般礼貌对待,未有多亲近。
温和地说了许多场面话,就露出要送客的意思。
贾诩面上不显,其实有些愠怒。
他自诩当世英才,如今来投赵云,一是因他分析天下大势,认为如今洛阳侯是最有望鼎立天下之人;二是因大战在即,刚好是用人之际,可以一展才华。
但从赵云的言谈间,他感觉这位将领似乎对谋士并不大看重在乎。
对自己客气有余,信任不足。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
赵云年轻,许是没怎么听说过他。
贾诩也客套了一番,随后离开了营帐。
又走了会儿,迎面撞上了苏云亭。
苏云亭见他面生,又是一副谋士打扮,有些纳闷。
“你是哪儿的谋士?我怎么从未见过?”
“某名贾诩。闻洛阳侯声名,今日刚刚来投。”贾诩打量着眼前这个大个子。一副将领打扮,那应当就是副将苏云亭。
“啊,是贾公,我曾听闻过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有您来投,何愁曹贼不灭?”苏云亭有些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苏云亭这几天正在发愁呢。
他本是军中小将,没有自己的亲近班底,与军中军师也不算相熟。
唯一几个亲近他的文人,水平似乎还不如他自己。
出了几个计策,用后脑勺想都知道行不通。真要是按他们说的做了,恐怕他这个副将也不用做了,直接大败去坐牢吧。
贾诩初来军中,背后无人,如今他独自回营,并未有兵士护送,想来赵云对他也没有太重视。正是将他纳入自己麾下的好时机。
于是便以礼相待,热情地招呼贾诩回营帐详谈。
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再加上贾诩有意讨好,苏云亭当下便将他引为知己。
在贾诩的建议下,苏云亭几次出兵均获小胜。
于是二人的关系更为亲密。
赵云并未在乎,他正发愁于曹军的难缠。
曹军赢面不大。打起来时却有破釜沉舟的气质。
他这才明白袁昭箜信中所写的好几遍“勿要轻敌”是什么意思。
克敌果然不似想象中轻松。
另一边,袁昭箜送别了父亲袁术。
袁术在为兄长办完丧事后,一下苍老了许多。
背却挺得更直了。
喜怒更加不定,原本还敢给他提些建议的谋士们如今只敢诺诺应是,像一群受了惊吓的鹌鹑。
“我要回去了。”袁术看向袁昭箜,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但袁昭箜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似乎父亲天真的一面,本来就少少的、守德行的一面完全地流逝了。
现在他说话虽然平静,但却像个疯子。
“父亲。”袁昭箜有些急切地回应,他怕袁术回南阳后真做出些类似董卓烧京一样的疯事。
袁术的表情有一瞬的动容,但如海面的浮光般转瞬消逝了。
他没再说话,转过身,登上了早早等在那里的马车。
后面是浩浩荡荡的行李,和愿意随他去南阳发展的许多士族。
“侯爷。”黄芙有些担忧地看着袁昭箜,她察觉到袁昭箜的情绪不对。
就在她以为袁昭箜心情不畅,是因为如幼时般渴望父爱时,身边早已长大、身量已成的女子长叹一声,缓缓开口——
“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袁术回到南阳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民心,或者安排这些千里迢迢追随他的士族,而是在一片反对声中,坚决称帝。建号仲氏。
“袁术是疯了不成?”
徐州。
陶谦被这个消息惊地呛了口水,“咳咳……”
一旁的刘备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称帝又怎样?”张飞有些纳闷,他觉得袁术确实据有地盘,近几年袁氏势大,称帝也未尝不可。
“他这是将洛阳侯架在了火上啊。”刘备开口道,“三弟,你可别忘了,如今天子正在洛阳呢。”
“在又如何?”张飞还是没想明白。
陶谦继续解释道,“你觉得洛阳侯与其父的关系如何?”
张飞知道肯定是自己的想法出了问题,袁术也许并不该称帝。但他有些嘴硬,不太爱服软,“不好又如何,他们可都是袁家的人!”
刘备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张飞,带着些责备的神色。
见到大哥的脸色,张飞这才有所收敛,“也许他们父女是有什么计策呢。我不太能想明白,还请陶公跟我讲讲。”
陶谦捋着胡须,没有过多计较。相处许久,他已经知道这些晚辈的脾气秉性。张飞易怒,又好面子,对身边人动辄打骂,但本性不坏,又忠心、有些才干。他与刘备轮番教导,如今才算改正了些。
“袁基一去,袁氏本就正值多事之秋。曹操、袁绍、公孙瓒,都对他们虎视眈眈。江东孙家自有才干,如今恐怕也并不完全忠心。”
”是。“张飞点头,认真地听了起来。
“但洛阳侯并未乱了阵脚,派赵云去对阵曹操,曹操已然是强弩之末。她自己留在冀州安抚人心。如今冀州也快要尽入她的囊中。公孙瓒刚与袁基开过战,小范围的骚扰可以,他恐怕无余力再打大战了。只要再给她些时日,收复兖州、掌控冀州指日可待。这样江东也就不敢轻举妄动。袁术就算再无能,凭借袁氏的底子,也能和袁绍刘表相抗,撑到女儿事毕支援。”
“啊,”张飞的脑子有些乱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人名地名,哪里是哪里啊!?
陶谦只当他啊一声是听懂了,继续道,“可是袁术称帝就不一样了。一些原与他无仇的势力也可以借此来攻打他。如蜀地刘璋、李郭,或是其他小势力。他势必被群起而攻之。洛阳侯假如帮他,便也是乱臣贼子,即承认了袁术的帝位;那她手中费尽心机得来的天子岂不是就此无用?她若承认袁术为帝,那洛阳、兖州、冀州是不是也该归袁术所有?但继承权又肯定会在袁耀手里。”
“那她不帮呢?”张飞问道,“要是我,我才不管他呢。”
“南阳可是袁氏的祖地。袁昭箜岂能看着它落入别人之手?”陶谦叹了口气,“而且血缘又无法割舍,就算她不帮忙,旁人也会将其归为一党。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只是洛阳侯……唉。若她是我之女,我断不会让她落入此境。”
“这样看来,袁术确实是疯了。”张飞想了许久。
有稳妥的方式不做,偏要铤而走险。袁术是在赌女儿一定帮助自己吗?
真是又来一个疯子。
“如今只能看洛阳侯如何选了,但愿她……在此事也能有曾经的魄力。”陶谦将茶盏重重地放下,言语间充满着担忧。
刘备安静地站在一旁,眼中也含着同样担忧的神色。
冀州,也发生着类似的场景。
袁昭箜与满屋愁眉不展的谋士们对坐在屋内。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袁昭箜听完他们的担忧和分析后,迅速找到了那条她唯一能走的路。
——
“向袁术宣战。”
事已至此,的确别无他法。
假如可以,她真的想替父亲再向天下发个文章,说之前称帝是逗大家玩的,都别相信啊。
但不行。
也许从此刻开始,她与袁术之间,终于都变成了独立的个体。在群雄割据的时代,做两个相互征伐的诸侯。
她从不缺魄力,亦不惧天下人评说。
由她来打下南阳,比落入他人手中更好。
袁术既决意要做靶子,被打落便是必然。起码她能保得袁术一命,也算不枉叔父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