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洛阳重建的消息,许多流离在外的洛阳人士都心思活络了起来,想着要不要在明年春日时重返洛阳。
“父亲,听说洛阳侯正在忙着起房子呢,而且,她还要把咱们的地,分给那些平民住!”柳家公子愤愤不平地说。
他们家是洛阳的商人,不算巨富,但也颇有家资。
在烧都时使了大笔的银钱,逃出了洛阳。如今在冀州投亲。
他们本来对能逃出洛阳这件事充满了庆幸,并已经重新在冀州置产,不打算回洛阳去了。
但一听说袁昭箜居然在把洛阳的地分给了平民,柳书就开始心生怨恨。
“那可是咱们的地!”他生气地对父亲说,“她怎么能未经允许,就动咱们的房子啊!”
其实袁昭箜是说了有关的事宜的。
现在不在洛阳的人,如果能拿出洛阳城地契、会按地契大小给予相应补贴,比如折价购房、减少赋税等。如果能出得起重建费、人工费和材料费,就可以将原本的地收回去。
但柳书还是觉得不公平。
那可是他们家的地,谁同意袁昭箜盖房子?想要回自己的房子,居然还要交那么一大笔钱。
果然是一介女流,行事小家子气。
柳书的父亲一听,也觉得儿子说的有理,修书一封,托人送到洛阳去了。
信没有到袁昭箜手中,而是到了田丰那。
田丰一目十行地将这篇流水账看完,不由气笑了。
见微知著。
其实这一封书信,便能看出天下人对袁昭箜的态度。
柳书的父亲,为何只敢向袁昭箜来讨要自己的宅子,而不敢去问董卓赔钱?
二者可都算是雄踞一方的诸侯。
袁昭箜只是行事作风仁善,居然被人当成了软弱可欺。
“元皓不必忧心。”袁昭箜察觉到田丰今日来府衙时心事重重,脸上挂着想创翻全世界的愤怒,就发出了疑问。
得知田丰是因为自己被世人当作可欺之辈,替自己鸣不平,她这才放下心来。
“我并不在意外人的评价,”女子微笑着,眼中有盈盈的水光,“只要洛阳的百姓过得好就可以了。更何况还有阳城军在。”
袁昭箜将她麾下的军队改名为阳城军,同时重新制定了军规军纪。
如今的洛阳最不缺的就是士兵。
只要阳城军在,外人就算觉得她软弱又怎么样。
最好的爽文就是“扮猪吃老虎”嘛,她如今就是那只看起来没有攻击性的猪,其实是一件好事。
田丰见惯了韩馥、袁绍的浮华不实,爱慕虚名,对袁昭箜这样的回答感动不已。
“主公......”他下意识地回道。
袁昭箜动了动耳朵。
她听到了什么?!田丰管她叫主公了!
田丰来洛阳几月,一直都称呼她为“侯爷”,她也知道,这是自己还没有达到田丰所认定的主公标准。
没想到一封来自冀州不知好歹的信,田丰居然叫了她主公!
田丰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只是想叫一叫袁昭箜,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袁昭箜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然后激动地同样喊了田丰的名字,“元皓!!”
她如今巴不得这样的书信多来几封,最好让审配也收到。
刚刚想到审配,审配就突然出现了。
这就是心有灵犀吗?袁昭箜美滋滋地想着。
“侯爷,有一事还需你定夺。”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这是怎么了?
袁昭箜仔细看去,却见那少女的脸上布满了可怖的疤痕。
伤痕一道连着一道。几乎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如今府衙缺人,招募官员时,这位小姐也来应征,不知侯爷.....如何是好啊?”
袁昭箜被又一个惊喜冲昏了头脑。
她一直想开女子为官的先例。
但无奈自己的属下全部都是男子,如今洛阳城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性。其余的平民女子,也普遍不识字。
假如首先为官的女子是一个庸才,那这个口子刚开,可能就会被迫合上。
审配既然带了人来,说明此女肯定通过了官吏的考核。才让他难以定夺。
“请问这位小姐姓名?”袁昭箜问道。
少女的嗓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是司马防之女司马韵。读过四书。亦知史,善卜。”
袁昭箜是听说过司马韵的。
司马韵是司马防的长女,自幼聪颖,容色姝丽。在都城的贵女圈中十分出名。
司马韵没说自己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
但袁昭箜已经大致猜到了。
“主公,不如先对司马小姐考校一番。”田丰回道。
他现在对男女之别已经完全不看重了。天下女子都会读书才好呢,多给他安排几个同僚,就不用他每天加班了。
审配听到田丰的“主公”,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狠狠瞪了友人一眼。
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和他商议一下!自己偷偷认主!
是敌蜜,肯定是敌蜜!
袁昭箜询问了几个问题,司马韵都对答如流。
司马韵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忐忑不安。
她本心存死志。
董卓入京,见她貌美,便将她强纳入后宅。她费劲手段,自毁容貌,才勉强逃出。
可是父兄早已离京,她残败之躯,实在是不知去向何方。
和她一起逃出来的是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在逃难期间,二人互相帮助,感情甚笃。
在一破庙之中结为姐妹。
她放心不下妹妹。一直带着她四处奔逃谋生。
她们吃过地里的草根,委身过吕布的兵丁。
后来袁昭箜入主洛阳,她和妹妹被分到一个大院子里。
和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婆,瘸了腿的伯伯以及一个小男孩分成一户。
一个月过去,被迫分成的“一户”竟然真的产生了一些“家”的意味。
为了来之不易的家。
她想,自己还是不要想死了。
听闻袁昭箜招官吏,她想了很久,决定和伯伯一起去报名。
洛阳侯自己就是女性,也许会同意她做个小吏吧。
“你先跟着审配做事吧。”袁昭箜安排道,“如果有什么短缺,就去向你师傅要。”
一句话,定下了她和审配的师徒名分。
也注定她不会被分成小吏,而是会进到府衙去做实事。
“定不负主公所托。”审配行了一礼。
每次看审配行礼,袁昭箜都有点想笑。
审配应该是天生四肢不大协调,虽然每一个动作都在认真地做,却都是直愣愣的,像一个模仿人类的机器人。
田丰看了好友一眼。
居然这么快也叫上主公了,不是说素有傲骨吗!
“主公,”司马韵也叫道,“臣有一问。”
袁昭箜示意她问。
不知道小姑娘会问出什么问题来。
“如今天下,未有女子为官之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主公不怕天下人的评议吗?”
袁昭箜是真的不怕。
她笑着回答,“当世也只有我这一个女子封侯。我知道有人说,我能封侯是滑天下之大稽,是牝鸡司晨。也有流言称我是靠什么裙带关系,是魅惑君王的狐狸精。但这又如何?你今日见我,可有一分像古时妲己吗?”
“我去问元皓和正南,去问阳城军,问洛阳百姓,谁能说我这个洛阳侯做不得?”
田丰和审配、还有星星眼的司马韵,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主公真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
“天下之于我,只在我周围。在府衙,在洛阳,不在长安,也不在荆州扬州。天下人之于我,亦是如此。在我之亲朋长辈,我之兄弟战友,我辖内百姓,我帐下之兵。”袁昭箜继续说,“至于远处爱闲言碎语的其他人,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你在我洛阳为官,他长安人如何管得了呢?假使有一天我派你去长安为官,再用武力和尔之才学说服长安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