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的人听起来斯文有礼。崔若愚吓了一跳,听到是杨仪的声音。
她连忙掀开帘子,果然站着杨仪。
崔若愚惊讶地问:“杨大人。”
“若愚。”杨仪看见她的脸,笑起来。“军务繁忙呀。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你。”
崔若愚行过礼之后,便没有再说话。倒是杨仪,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新常服。他的行李是崔若愚整理过的,之前并不见这身衣物。
杨仪青年时也算一表人材。如今年纪渐长,也比普通的同龄人儒雅贵气。“若愚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崔若愚也不好回答。只能笑着看杨长史。她把话题岔开:“托杨大人鸿福。不知杨小姐有起色没?”
杨仪一愣,无奈地笑着说:“还是老样子。多谢若愚挂心。若愚对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想法吗?”
崔若愚摇摇头。“兵荒马乱,过一天是一天。”
“哎呀说的是呀。”杨仪望着天边。隐隐有曙光。“若我能停止这些战争,若愚就会过上好日子吧?若愚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
崔若愚有些惊愕。她确实不知道。总不至于色胆包天,在姜维的楼前就要对她动手动脚?
杨仪看她的神态,娇憨可爱,心中的欲念突然冒出来。“啧。真叫人喜爱。若愚。老夫一把年纪,也不想花时间东拉西扯。老夫问你一句,如果老夫想纳你为妾。你想何时过门?”
他希望越快越好。抓紧时间,还能再生几个儿女。
崔若愚哪里不明白杨仪的算盘。看来杨曦月没有希望了。
崔若愚心里笑开花。表面上仍然装作懵然无知:“啊?杨大人。若愚有婚约在身。杨大人的好意,若愚心领啦!”
杨仪微微怔愣。他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按他的想法,像崔若愚这种孤女,遇到他这种夫家,肯定不假思索就答应过门。
哪里跑出来一个婚约?
杨仪心里很懊恼。“也罢。今日只是路过此处,与若愚说笑。若愚莫放在心上。”幸好今日没有兴师动众地来求亲,否则颜面何存?
崔若愚笑吟吟地点点头。“杨大人怎么可能跟我提亲。自然是说笑了。”
假装没有看破他的伪装。
心里只在重复想着杨仪那句:若我能停止这些战争。
杨仪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仪总算是自持身份,没有做出强迫的行为。他转身离开了。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崔若愚已无睡意。她坐在渺小的马车上,眺望着远方。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张宜主持的盛会正在慢慢成型。
崔若愚隔几天就跟她回报一次姜维的行动:几时离开,几时回来。
真假参半。
张宜此时已没有任何人可以依仗。加上几次想找姜维,都是靠崔若愚的情报,才成功地及时“偶遇”。几个来回,张宜也就信了崔若愚。
何况,她想尽办法搜罗情报,也搜不到姜维好男风的故事。反而找到不少姜维反感男风的例子。其中好几次都关于宦官黄皓。
据说那黄皓长得花容月貌,还爱扭捏作态。且最会拿捏男人心思。连皇帝都被他拿捏得稳稳当当。可惜几次向姜维示好,都踢到了硬石头。
可见大将军并不喜男风。
张宜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了。
这些日子里,她把浦氏逐走了。因为发现此人野心不小,总想着勾结将士架空蒙蔽她,甚至把心思动到她父亲头上。
张宜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撞见浦氏给父亲洗脚之后,第二天就把浦氏卖了。
这一天,新编入军的一大批羌人,要来到汉中。
张宜作为盛会的操办人,哪怕不需要她亲自做事,也要做做样子,去城外迎接这批羌军。
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姜维身为大将军,如果以迎接新军入营的名义宴请他,他必然会赴宴。
也算是作为盛会来临之前的演练。张宜本是要主持募集乡绅们的钱,来办盛会。
不料姜维却主动拨了军费给她。所以她没有用武之地。难得迎接羌人又可以办一次宴席,张宜也想在姜维面前再留下更好的印象。
姜维确实应允了,来赴宴。
当天夜里,羌人首领在宴会上饱含热情地夸赞了姜维大将军,和张太守之女张宜小姐。
崔若愚和小鬼头也混在宴席外围,感慨张宜的大手笔。
“这人这么夸,不知道张小姐多周到,才让他这么情不自禁。”小鬼头夹起一块肉,放进口中。
“确实。光是今夜的宴席,就能看出来,真的舍得花钱。”崔若愚在心里比较了张宜和杨曦月。奈何,在朝廷里的是杨曦月这种大小姐。
“啧啧。如果她给咱们大将军当夫人。还真是般配啊。”小鬼头说。“她能为大将军做这么多事。”
之前传言陪伴着大将军的仙女,一直没有露面。大将军也不曾提起过。久而久之,众人便淡忘了此事。
小鬼头就又惦记起张宜当将军夫人的事。
崔若愚停下了吃手中的肉。含笑着瞥了小鬼头一眼。她回忆了自己这些日子里帮姜维做过的事。
似乎只有在他书信手稿上画了不少小人儿。只要他翻开它们,就会看见她的杰作:一个个小人儿兴高采烈地冲着姜维笑。
她刚回头,就看见姜维的目光穿越百人千身,落在她身上。
崔若愚笑着举起酒杯。
姜维也举起酒杯。
二人同时一饮而尽。没有人会把中央高座上的大将军,和最外围的一个小卒子,联系在一起。
但这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姜维此刻正好想起她留在他手稿札记上的画。稚嫩简朴,就像她本人一样直接简单。
她不懂宫廷礼仪,不去留心如何奢华待客。但客人若是跟她在一起,会更开心。
比起宫廷宴会那繁琐僵硬的礼仪,姜维更喜欢若愚的真挚与鲜活的快乐。
姜维唇边荡漾起笑意。
张宜看见了,心满意足。
她越注意姜维,就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姜维不仅仅是相貌英俊,继承了诸葛丞相的雄才大略、足智多谋。他身上有一种沉默的呼啸,令人着迷。
张宜几次看着他,恨不得长眠在他这种呼啸之中。
她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爱上这个大将军。而不再是纯粹的征服欲和支配欲。
他只要看她一眼。她心里就止不住地颤动。这种颤动让她眩晕又上瘾。
姜维已经和崔若愚喝了第二杯。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无人知晓。
酒过三巡。羌人中走出来一个女子。
“都说汉地善剑。我也善剑。想找汉地军士切磋比划。”
女子赤着脚,衣着也是羌人打扮。
酒酣耳热的众人高声叫好。
姜维看她身形步伐,还有手中的长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在称赞。
张宜哪里还坐得住。她立刻走进那片空地,来到羌女面前,解下腰间长剑握在手中:“在坐都是男子。多有不便。由张宜来与姑娘切磋一番。我们点到为止。”
那羌女见她英姿飒爽,心中大喜。却又听她不明不白地说什么男女有别,点到为止。便不悦地说:“比剑就比剑。什么男人女人。要比,咱们就比个痛快!”
话音未落,长剑已经出鞘。
张宜猝不及防后退了几步,才寻得空隙,抽出长剑与女子对打。
她心里带了怒气,手上剑招就凌厉。
两人斗得难解难分。张宜吃了几次亏之后,觉得颜面扫地,竟动起了杀招。
“这才是比划!”那女子也不畏惧,张宜越猛攻,她就越得意。
崔若愚最近也在苦练剑招。看这两人比划,她手上也忍不住跟着悄悄比划。
她看到张宜露出破绽,但羌女故意放过。来回几次之后,羌女已经摸清张宜的剑招套路。
张宜要输了。崔若愚下意识地想与姜维分享她的看法。抬眼就看到姜维正看着她。
输了。姜维微微动了口型。崔若愚读懂了,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而众人看来,张宜勇不可挡,横扫千军。羌女步步后退,勉强躲闪。
连张宜也这般认定。她认为,只要再进一招,就能制服羌女。
可惜,这一招总是落空。
几次下来,张宜急躁不已,剑招越来越浮躁空虚。
两人打着打着,竟从空地游走到了众人身边。
众人躲闪不及,酒菜乱飞还算小事,被剑气刮伤就纯属无妄之灾。
崔若愚也拉着小鬼头躲开。
小鬼头还抱着半只烧鸡。
“等等。我再拿个大饼。”小鬼头还要伸手去拿好吃的。
这时两柄长剑齐刷刷地杀到他身旁。
羌女的剑招收不住,她也不想收,大咧咧地砍过来。
张宜的长剑也刺向小鬼头身旁。
崔若愚想也不想,拽过小鬼头,把他甩到身后去。空手接了两柄长剑的剑招。
众人高声惊呼。崔若愚血肉之躯,怎敢徒手接剑招?这至少手掌要被削下来。
众人只听得铿锵两声。
崔若愚的手掌安然无恙。她是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格开了两柄长剑。
之后不再进攻,极速后退了几步,离开羌女和张宜的战圈。拖起地上的小鬼头,往更外围跑去。
哪知那羌女不愿放过崔若愚。
“很好。你才好玩。”羌女两眼放光,一剑击败张宜,转身要去追崔若愚。
张宜不甘受辱,动了杀念。她提起长剑,要对羌女下死手。
一个酒壶在羌女和张宜之间突然爆裂。
众人都吓了一跳。羌女和张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裂阻挡了缠斗的脚步。
他们看到一支长箭扎在破裂的酒壶碎片之中。
姜维已经把弓交给他身后的卫兵。面色如常地招呼众人坐下。
羌女看看酒壶,又看看姜维。此处距离姜维座位有三十多丈。酒壶又藏身在各种阴影当中。而姜维一箭命中,还把小小的酒壶激出巨大的响声。
箭法出神入化。
羌女心悦诚服地收起长剑:“汉地果然人外有人。”
张宜脸色阴晴不定。这些羌贼,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恐怕是引狼入室了。
这批羌人是更远方的一个部落。受魏军欺压盘剥,又见蜀地招纳羌军,就前来投靠汉中。
那羌女是部落中的勇士。原本看不起汉地的人,只道他们以多胜少,胜之不武。
今夜一见大将军的箭法,已无话可说。
至于崔若愚,她早已隐匿。一个小小卒子,虽然经历了惊心动魄,但很快就被众人遗忘。
人们更多记住的,是羌女的泼辣、张宜的大气,还有大将军的神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