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鹤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睡袍。薄而不透,他修长的身型显得如水风流。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仍然闪着亮光。像是星光落在他眸中。
他抚着崔若愚的背,就像哄小孩子一般。他漫不经心地问:“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若愚,是想回家?”
崔若愚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心头砰砰砰乱跳。那些片子里怎么没说,男人也能如此诱人?
钟鹤侧过头看她,见她呆若木鸡。嘴边忍不住挂起怜爱的笑意。
一股液体在她鼻腔中喷涌而出。
她连忙捂住鼻子,挣脱了钟鹤的掌心,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钟鹤坐起来,长腿一跨就下了床。他把崔若愚捞在怀里。拉着她一起坐在床沿边。
崔若愚慌乱地挣扎着。生怕钟鹤发现她在流鼻血。
钟鹤却不知情,他拉起崔若愚的手,“有没有摔伤手?”察看之后,又问:“让我看看后背,有没有挫伤尾椎。”
钟鹤的手温柔地按着她腰部下方。
那温柔又异样的触感,属于他双手的温度,隔着衣服却那般清晰。崔若愚像触电一样僵直了身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推开钟鹤。
她那点力气哪里推得动钟鹤。倒像是女子撒娇一样。
钟鹤愣愣地看着她。若愚在流鼻血。
他着急地拉过若愚,伸手在床边小桌子上拿起方帕,轻轻地帮她擦拭。
崔若愚脸在发烫。她别过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
她低着头,神游天外,心神不宁的模样。别有一番可爱。
钟鹤习惯性地正襟危坐。见她娇羞的样子,心中莫名地一荡,起了兴致要逗逗她。便换了坐姿,俯下身去看她的脸。
“干嘛呀?”崔若愚生怕被钟鹤看破。只好又把脸藏起来。他身上的气息逼得她无处可逃。似娇嗔似佯怒的声音,钟鹤明白她身体无恙。
既然无恙,那便是别的歪念头。
“哈哈哈哈。”钟鹤清朗地笑起来。“若愚。莫不是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崔若愚慌得手足无措,落荒而逃。她一个箭步跑回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
钟鹤笑着摇摇头,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她床边。经过桌边的时候,还点上了刚被吹灭的蜡烛。烛光把他的身影投在若愚那边的墙上。
若愚听到声音,连忙背过身去,对着墙,躲在被子里惴惴不安。她恳求似地说:“别,别过来。”
钟鹤果然停下了脚步。
良久没有声响。崔若愚疑心钟鹤已经睡了。可刚掀开被子,钟鹤的身影还在墙上。崔若愚连忙坐起来。惊讶地看着钟鹤。
“钟鹤哥哥,你站在那做什么呀?”
“若愚不让我过去。”钟鹤无辜地说。
“那你可以回床上睡觉。”崔若愚怯生生地说,声音清脆,像银铃一样。
“我舍不得。”钟鹤也直截了当。
“啊?”崔若愚眼中又升起一阵迷茫的雾气。这懵然无知的模样,是坏人最喜欢的模样。
钟鹤在心里叹息一声。努力克制着自己欺负她的冲动。他柔声问:“你今日的诗,真的很美。可是想家了?你家中还有何人?我找人护送你回去?”
他早就看出来了。虽然崔若愚手脚勤快,性子温良,但并不是奴役之流。反倒是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平视的气度。
这意味着若愚出身不低。总不能给他做一辈子的书童和家奴。
崔若愚咬着下唇,有些哀怨地看着他。那首诗,她抄大诗仙李白的,当然美。她随口念,也没想到夫子能解读出什么千年共鸣。她老师教的时候,没解读这么多。
她哀怨的双眼,看得钟鹤莫名心疼。他往前走了几步,扶起她的下巴。问:“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崔若愚努力地控制着,眼泪在眼眶里化掉了。没有涌出眼眶。
她倔强的模样,他更着急了。“若愚,钟鹤哥哥是不是说错话了?”
崔若愚摇摇头,有些哽咽着说:“钟鹤哥哥不需要书童吗?为什么要让我走?我惹钟鹤哥哥不开心?今天的餐盒不好吃?我会改的。”
钟鹤连忙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低声说:“钟鹤哥哥怎么会让你走?是担心你想家了,不敢开口。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跟着钟鹤哥哥。我去哪,你去哪。”
钟鹤平时与人说话,很难有一整句。对着崔若愚,却总怕她误会什么。
崔若愚看着钟鹤明亮的双眼,柔和的笑意,破涕为笑:“真的?”
钟鹤定定地看着她,双眼来回打量着她好看的眉目之间。低声说:“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崔若愚又着急起来,不敢大声说,怯生生地看着钟鹤。
钟鹤斟酌了自己的字句,才说:“若愚。眼下男风很寻常。不过,钟鹤哥哥并不好男风。我有很多好友都热衷此道,你日后……要小心一些。”
崔若愚一怔,转念便明白了。她乐得捂住嘴笑,说:“我一定会小心!钟鹤哥哥,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我给你磨墨,我给你做饭吃。我不想家。我早没有家了。”
钟鹤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好。”
他帮崔若愚掖好了被角,崔若愚笑吟吟地看着他。他心中瞬间爬上了满腔的柔情蜜意。方才那番话,是在暗示若愚,更是暗示他自己。
第二天,钟鹤起床的时候,看见房间中央那张桌子上已经放好了洗漱茶水。若愚的被褥折叠整齐,放在床榻上。
他坐起来,想着昨晚的梦。梦了一夜的崔若愚,断断续续地。只记得她在梦里竟大胆撩拨他。醒来之后有些失魂落魄。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若愚秀美娇艳的小脸出现。她费力地抱着一个木托盘,里面是两个大碗。等她端到他面前时,他看见碗里面是黄色的粟粥。另一碗里则有白馒头,剖开两半的鸡蛋。另外还有一个小碟,碟中是香醋酱油,还滴了香麻油。
这几样早饭并不奢华,热腾腾的倒也清香扑鼻。
崔若愚还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瓮,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钟鹤面前。她轻声说:“钟鹤哥哥早。用早饭啦。”
钟鹤刚洗漱完,见她一副喜气盈盈的模样,便笑着说:“若愚,什么事这么开心?”
崔若愚指着那个小瓮,喜气洋洋地说:“我发明出来的桂花牛乳羹。钟鹤哥哥,你快尝尝。”
钟鹤故作惊讶地端起小瓮,仔细看了一圈。“原来是若愚亲手做的?我倒要尝尝跟太学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崔若愚骄傲地说,“太学里的牛乳羹有一股闷闷的味道。不新鲜。牛乳也腥。我这个可是刚刚做出来的,绝对没有闷酸味。还放了桂花蜜融在里面。不会有牛乳的腥味。而且……”她故意卖关子,双眼扑闪扑闪地,勾着钟鹤问她。
钟鹤笑了一下,又恢复正正经经的模样,装作思考了片刻,才问:“而且什么?”
崔若愚很满意钟鹤的表现,她摇头晃脑地说:“牛乳很补,性寒,容易腹泻。我看很多人都不选牛乳羹,问了才知道很多人吃了都会腹泻。可是牛乳很好,应该吃一些。所以我在里面加了姜汁。中和了寒性,就不会腹泻了。”
她说话时手舞足蹈,灵动娇俏。钟鹤看得入迷。他突然拿起小瓮,“那我得好好尝尝。”
崔若愚急着阻拦他:“用调羹。”说的时候已经晚了,钟鹤端起小瓮,把牛乳羹“一饮而尽”。
一小块牛乳沾在他唇峰上。
崔若愚无意识地伸出手,用指尖把那小块牛乳揩下来。她正要拿方帕擦掉。
钟鹤突然攥住她细细的手腕,拉到自己唇边。他快速地吸吮掉那小块牛乳羹,动作轻柔得像是吻了她的指尖。
他抬起如星的眸子看着脸已经红透的崔若愚,低声说:“若愚做的,可不能浪费。”
崔若愚的心砰砰砰地,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这个男人,真的太好看了。眉目比女子更秀美几分,却没有阴柔之气,通身的英气勃发,像春日的太阳一般耀眼,哪个少女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青年?
她又来了。钟鹤看到熟悉的神情,心知若愚是看他看痴了。对他有非分之想的男子女子倒不少见,可没有人会像若愚这样不加掩饰,又不令他讨厌。
他甚至很喜欢她痴迷的模样。她令他心神激荡,有所渴望。但他无法宣之于口。昨夜的劝诫言犹在耳:我不好男风。
打开着的门,有人大步流星地跨进来。身后又跟着一个小书童。
钟鹤和崔若愚听到声音,看向门口。崔若愚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藏在袖子之中。指尖上那湿润带着桂花香的痕迹,还在灼烧着。
哎呀,擦也显得很猥琐,不擦好像更猥琐。只好藏在袖子中了。
“不巧了!”来人的大嗓门,正是王恺。那小书童是他新收的小官人。在太学,两人的关系几乎是公开的。
“耽误你们俩好事了。”王恺笑嘻嘻地说,意味深长。他早就看见钟鹤拉着崔若愚的画面。
“王公子,你可不能乱说。钟鹤哥哥不好男风。”崔若愚冲着王恺做了个鬼脸。
“哟呵。这小子。仗着钟鹤撑腰,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王恺撸起袖子,假装要教训崔若愚。
崔若愚一阵风似地躲到钟鹤背后。王恺只好无奈地站住了。“来约你去操场。今天考骑射。”
兄弟归兄弟,他可不想朝着未来的大丞相挥拳头。何况,钟鹤的身手,也不是他能挑衅的。
钟鹤文武双全,是高门子弟中罕见之才。所以才被家族寄予厚望,要推选他成为家族的继承人,也就是下一任丞相。
谁是钟家的好子弟,谁就是丞相。姓氏,是这个时代通行的法则。
钟鹤不紧不慢地吃完了若愚准备的早饭,又喝了茶漱漱口,才慢慢地走出门口。
王恺故意走慢两步,偷偷对崔若愚说:“喂,小子。以后那早饭也帮帮我呗。我到现在都还没吃呢。”
崔若愚震惊地说:“什么时辰了,你还没吃早饭?这么一上午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那书童脸红了。王恺抛了个媚眼给书童,耐人寻味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钟鹤那样,坐怀不乱。”
钟鹤停下脚步。王恺不敢再说,走快几步跑到前面去,跟钟鹤并肩同行。
崔若愚很震撼地看着书童。只见他神情自然,并无异样。心中感慨,真是天赋异禀,碰上王恺这种莽夫,还能安然无恙。
那书童突然说:“你家公子真是好看极了。”
崔若愚扬起头笑道:“那当然。我家公子可是女娲娘娘的亲生儿子。”
王恺和钟鹤都听到了。王恺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放声大笑:“肚子疼。哈哈哈哈哈!钟鹤你是女娲娘娘亲生儿子!哎哟喂,肚子疼!”
崔若愚冲着王恺的背影翻了好多个白眼。
钟鹤面无表情,心里却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