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时间推算，姜维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回到营中。

杨曦月已经带着一支卫队下山去。张旭陪着她。

马将军生怕杨曦月真把大将军迷住了，不放心，便策马跟着过去。

崔若愚听了杨曦月的安排，趁此时把汤端进营帐之中。

路过军营中央。宴席已经摆上了。士兵们躲在远处，抓住机会光明正大地“忙里偷闲”。聊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不乏天道好轮回的山间故事。

崔若愚手腕上的锦带一阵紧似一阵，仿佛有灼烧感。

什么天道轮回。等，是等不来天道的。这碗热汤就是天道。

她目不斜视，端着汤碗走近中央大营帐。

“干什么！”侍卫军喝令她站住。

崔若愚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甜甜一笑：“大哥！我给大将军送汤来。”

那侍卫上下打量她。“哼。这不是叛徒吗？杨曦月的爪牙走狗。你那汤，不怀好意吧？”

“大哥。大将军一路赶回来，奉命端个汤。莫说笑了。”崔若愚赶紧卖乖。

“谁不知道你帮杨曦月做事？我说你骨头也真贱。人家拿你挡刀！没把你当人看！你还巴巴着往上献。”那侍卫痛心疾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着崔若愚。

一表人才，如果有真才实学的话，马将军和大将军一定会好生待你。跑去跟那杨曦月胡闹。

侍卫打开汤盖，看了一眼。

光是冒出来的香气，就让人知道汤料名贵。侍卫已经信了五分——除了杨曦月，军中还有谁能有这种手笔？

再仔细看，汤锅周围还用温水泡着。生怕汤冷了。

如此细心照料大将军，侍卫心中也软了。大将军是需要个女人在身边照顾陪伴。

他手一挥，放崔若愚进帐。

崔若愚如获大赦，浅然一笑，端着汤锅开开心心地走进去。

等她放好在桌上。转身要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悄无声息地，像幽灵一样。

崔若愚吓得大叫了一声，站稳了才看清来人是马将军。

“啊你？马将军你怎么……”崔若愚生生忍住了后半截话，改口问好。

马将军一脸嫌弃不齿，看向她身后那锅汤。“那是什么？”

“这这这……”崔若愚正要说是杨曦月送过来的。就看见杨曦月一脸阴沉地走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比她更恶毒的张旭。

崔若愚看懂了杨曦月眼神里的威胁。只好说：“这是小人祖传的手艺，十全大补醒酒汤。”

杨曦月脸色才好看了些。如果这个小兵敢把她供出来，她一定要找机会杀了这小兵。

如今小兵也识相。认在自己身上。还算是个聪明人。

“什么名堂？”马将军皱着眉又问了一遍。

“十全大补醒酒汤。”崔若愚恭恭敬敬地说。她本来还想解释，给大将军今夜赴宴醒酒用的。不过此时必须沉住气，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马将军恼怒地瞟了她一眼。“谁允许你进帐的？”

他身后那个侍卫有口难言。他闻见汤料那么名贵，汤锅又那么用心，便猜是杨曦月指使的。

谁知道不是？是这个小兵胆大妄为，自己送汤进来？

不过，他看看崔若愚有口难言的模样，又看看杨曦月面含威胁警告，心想，恐怕事情不是崔若愚所说那样。

崔若愚怯生生地笑起来。有些无言以对。

她如果说是侍卫放进来的，那侍卫可要挨骂了。那她日后肯定也不好过。

如果说是杨曦月指使的，那她的小命今晚就得交代在这里。

她看了一下马将军。二十多岁。一脸风霜，眼神里只有战场的杀气，没有人世间的狡猾和耐心。

这种人侠义之气很重，又爱护幼小。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是我……僭越。我带走吧。我刚刚投军不久，不太懂规矩。只是想着大将军今夜会喝醉，给他备点汤水。”崔若愚脸红红地，泫然欲泣。

马将军眼神果然软了些。汤锅是杨家专用的，谁都猜得出是杨家使唤这小兵做的事。

还很贴心地温着汤水。马将军再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没有那么愤怒。他指着汤锅旁边的碗。

“你喝一碗。”

如果汤里没有问题，那今晚这点小事，不过是杨曦月想卖乖献媚罢了，也不需要撕破脸皮小题大做。

崔若愚笑了笑。

我可不能喝啊！据杨曦月所言，这包药粉是宫中传出的药方。

根本不可能有解药。喝了就必须得找人解开。

这种手段虽然俗套，传闻中的效果也太夸张，什么不找人交欢便会元气大伤甚至衰竭而死。太狗血了。崔若愚当时就不以为然。

可如今那汤要逼她喝下去？崔若愚也不敢冒这个险。万一是真的呢？

“只有一碗汤的量。都是顶级名贵药材，小人，小人不配喝。”崔若愚很为难地说。

火把的光亮之中，她的为难，倒显出了一番落拓的风情来。

马将军挪开目光，动手打开汤锅，舀出了小半碗。“如今不是你喝不喝的问题。是要看军中有没有居心叵测之徒。这一勺，喝了吧。”

杨曦月冷冷地盯着崔若愚。

崔若愚看着马将军递到嘴边的汤碗。

再不喝，马将军就要灌进来了。

“我……小人……”崔若愚还想垂死挣扎，说自己对里面的药材过敏。却瞥见了杨曦月杀人的眼神。

“小人这就喝。”崔若愚甜甜地笑起来，还吹了吹热气，若无其事地把汤喝下去。

马将军脸色彻底缓和下来。把汤碗放回桌上。“好。辛苦了。出去干活吧。”

崔若愚含笑不语，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出去了。

“喂！”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

崔若愚脸色一僵。她刚刚被拍，不自觉地把含在口中的汤，咽下去了。

咽下去了。

她转过头去看，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是那个侍卫。“谢谢你。刚才没跟马将军说是我放你进去的。”

崔若愚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也谢谢你……八辈祖宗……你从我背后拍我做什么！”

“小兄弟是受委屈了。但也不要随便骂人。”侍卫笑着说。“以后有事找老哥。跟你当个兄弟吧。”

崔若愚忍住脾气，点点头，就跑开了。那侍卫也回到大营之中继续守门。

崔若愚跑了几步，就觉得气喘。她想呕出那口汤，却呕不出来。

她停下来，留意身体中的动静。

幸好没有任何动静。

这杨曦月买了假药。什么宫廷秘方。笑死人了。

不对。也可能是她喝的太少，所以没有作用。姜维那可有一大碗呢。

崔若愚有点头晕，她晃了晃头，又清醒了。

远处的杂务兵在招呼她过去搬桌子。她便过去了。

“咦？你新来的？”崔若愚看那士兵面生，但长得很可爱。“这么可爱？你几岁呀就来当兵？”

“你是不是饿傻了？”那士兵不满地骂了她一句：“不要仗着自己唇红齿白就乱搭话。老子跟你睡一个大帐的！老子今年当你爷爷都可以了！”

崔若愚笑容凝固了。她又晃晃脑袋，眼前那可爱的小兵嗖得变回了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哥。

崔若愚惊得脚步踉跄。搬的桌子差点脱手砸在地上。老兵又不满地骂开了。

这时她身旁出现一个黑衣男子。像牛头马面一样。

“你过来。”

崔若愚抬头一看。是个俊俏的青年人。“你是？”她跟着走过去。

两人走到阴暗之处。

那人听见她声音有些不妥，说不出的暧昧缠腻。他微微皱眉，很快就回答：“张旭。”

崔若愚再一次受到惊吓。怎么连张旭都变得讨人喜欢了？

她看着他。不说话。

张旭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喝了汤。大小姐问你，现在如何了？药效够不够霸道。”

崔若愚脑海中闪过那勺汤。她扶住旁边的树木，勉强站稳。

“原来如此……好霸道的药物。”崔若愚大惊失色，喃喃自语地说。

张旭横着眼看她。她双颊绯红，眼神逐渐迷乱。看来，药效奇佳。

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便笑着说：“自便吧。”他转身走了，要去跟杨曦月报喜。药，很有用。就看今晚姜维和大小姐的表现了。

崔若愚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有去抓张旭。

她无声地抬起眼四周望去。来往的男子，竟都有各自不同的风采，显得格外迷人。

崔若愚闭上眼睛。喝了一勺便如此，姜维要喝一大碗。

哈。

崔若愚有意离开人群。混乱的脑子里头绪万千。

回头去找那个侍卫大哥？他会不会保守秘密？

崔若愚轻轻咬了一下舌尖，神志稍微清醒了些。

她攥住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锦带都被汗水湿透了。

大家都欢天喜地准备入席，吃着山里的果子，等着大将军回营。杨曦月眉目含春，没喝那碗汤，也陶醉不已。她坐在大将军身旁的座位上。

只等大将军了。

崔若愚在黑暗处，无人留意。她想了想，冒着风险，去求那侍卫——借给她一把小匕首，说是馋了，要去抓点小动物来烤。

她揣着匕首就下了山。专挑难以行走的蜿蜒小路。

这样才不会遇到人。更不会遇到男人。丧失理智的边缘，她就用匕首放点血。

痛楚会让她短暂地清醒。

她考虑过了。既然身上这么热，不如到水里泡一晚上。

就算生病，也比自己目前这样好。

她在黑暗中乱闯。没有留意附近似有若无的马蹄声。

“水！”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这里有条小河，这小河的声音怎么这么大？

这是哪里？

她来不及细想，衣服都没脱，就跳进了河里。

是解冻一半的小瀑布。冬天冰水那刺骨的寒冷一下子封冻住她的欲念。

也令她失去了行动能力。

丢失的理智也在这一瞬间回来了。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蠢的错误。

她会冻死在这里。

幸好她离岸边也不远。她抓住岸边的石头，奋力地挣扎着回到岸上。

她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震。她从岸上勉强支撑着，等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才看清她身旁停着一人一马。

她缓缓地抬起头。

寒光闪闪的长剑指着她。几乎碰到她小巧微翘的鼻尖。

“什么人？深夜在军营重地做什么？”来人声音低沉沙哑。

有些疲倦，但听得出是个正气之人。而且能听出来他并不想滥杀无辜。

崔若愚盯着剑尖。体内的燥热又烧起来。也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药效。

她已经无法言语。只是伏在地上，看着那人。

那人身形挺拔，有一股孤高之意。面容看不清，只看到他戴着古朴的玉冠，身穿麻色的长袍。

那人也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了崔若愚的面庞。

莹白的肌肤。刚褪去了少女幼稚的瓜子脸，小巧精致的下巴。两道粗细均匀的眉，一双大小正好的桃花眼。此时含羞带怨，美得令人心中颤栗，风流媚态勾魂夺魄。

美得不像是人间人，像山中的野仙灵。妖艳，野性，没说话，然而流露出又疯又狂的吸引。

她明明冷得发抖，面色却有不寻常的潮红。朱唇微启，像是解释，又像是恳求：“救我……”

“你……”他似乎被她容貌惊呆了。片刻之后，他收起长剑，解开外袍，蹲下去把她裹住抱起来。

横着抱在怀里。

她还在发抖。

“这有人家的。只不过有点远。我骑马带你过去。”他压低声音说。“你再坚持一下。他们家中应该有药。你只是受凉了，不要害怕。”

“不是那样救。”崔若愚莫名地涌出两行泪。好委屈。

她被抱在他怀里。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让她颇受用。

“喝药没有用。”

如果非要选一个男人，今夜的煎熬和劫难才算结束。那就选这个吧。

她从他袍子中挣脱了两只手，勾住他脖子，湿漉漉的身子缠上他的胸前。

她附在他耳边苦笑着说：“要这样救。”

她吻了他的耳边。“这样。”

“你……”他停下脚步，双臂仍然稳稳地抱住她。他很敏锐地发现了不寻常。“被人算计了？是什么人？”

她难过地坦白：“我自己也有份。”

他没有言语。这人，都已经到这种境地了，还不忘跟她自己计较。

她已经无法抵抗体内那一阵阵难忍的冲动。再不行动，她可能真的会死。

“你好像是个好人。帮我这次。我会报答你的。”她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轻轻咬住他的唇。

“不要告诉别人。”崔若愚像哄小孩子一般。在他唇间轻声说着，直蛊惑到他心里去。

她不想吻他。她只想让他简单扼要地行动，解开体内的药效就可以了。

只是不知怎地，便吻上去。他身上的暖意，唇齿之间的气息，也煞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