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第一封。司马师又从奏章底下把她塞回去的那封抽出来。
“接着写。不要让我失望。”司马师竟然伸了伸懒腰,转过身去睡了。
崔若愚替他守营帐,习惯了他在面前入睡。也不会因此不自在。她打开那封奏章,在一旁的纸上写了奏章题目、作者姓名。然后把拟回复的草稿写在上面,等司马师睡醒了再过目一遍。
日落时分。崔若愚终于写完了批文草稿。
司马师也心满意足地醒过来。他从崔若愚背后看去,只见崔若愚腰细颈长,发如泼墨。竟不输给女子。
他坐起身来,弄出了点声响。
崔若愚正沉浸在自己思维对骂之中,被声响吓得滚下床榻去。
司马师啼笑皆非,无奈地说:“你上辈子是不是老鼠?为何这么胆小?”
崔若愚惊魂甫定,就明白了司马师在骂她,企图报仇。“鼠辈胆子可不小,什么粮都敢偷。官府里的鼠辈更肥壮。”
“哦?”司马师见被她识破,也不恼火,问:“官府里哪有鼠辈?”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崔若愚认真地说:“可不是我说的,大将军要是怪罪,可以……”
“可以怪罪那些古人。都怪他们乱云,你才乱编。”司马师发觉这个小兵挺好玩,又怕他,又总忘记这种害怕进而跟他讨价还价。
“对对对,大将军说的对。”崔若愚镇静无比地说。
司马师拿过她拟好的草稿:“这是什么?”
崔若愚兴高采烈地说:“是小人写好的批文。大将军看过之后,同意哪些,我就誊抄到奏章上去。不同意的,我就再改。”
司马师“啊?”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若愚,你小小年纪做事如此迂腐?以前是师爷么?”
崔若愚摇摇头。
司马师笑得合不拢嘴,上气不接下气。
崔若愚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安静而冷漠地看着司马师。
说真的,如果时光能倒流到一个时辰之前。她一定选择去捡马粪。
至少马粪不会侮辱她的智商和人格。她感觉自己的功德,都被批文骂没了。
司马师笑够了,一看崔若愚那种强压愤怒的脸,又笑起来。
最后才喘着气说:“这些奏章,骂了就骂了,哪还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我会不同意的事,怎么可能交给你。能给你批的,你就卯足劲骂,不用我同意。抄两遍,累坏自己。”
司马师凑到崔若愚身边。崔若愚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的气息和他人一样,极其有侵略性和攻击性。崔若愚总有些害怕。
“你还年轻。以后做事,记得照顾好自己。如果你不能做的事,我交给你做。做错了,算我头上。”司马师豪迈地说。还拍了拍崔若愚的肩膀。
崔若愚心里早就骂开了。做事周全就说是迂腐,做事鲁莽就会被砍头。说得好听,算他的错,可他如果追究她,她能反抗吗?
“身子太弱了。”司马师又拍了她两下。
崔若愚被他拍得差点糊在墙上,还要被他讽刺一句。心里再怎么不乐意,脸上也不敢表露出来。
“以后本将军去练操,你也跟着去。不然哪天出事了,本将军还指望你这身子骨来保护?”司马师语重心长地说。
崔若愚点点头。
“好了。这些直接抄上去吧。都骂得挺好的。骂的时候,不是念着本将军的名字骂的吧?”司马师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崔若愚连忙点头:“没有,没有。”
马上又摇摇头:“没有。”
司马师下了塌,穿戴整齐之后招手叫崔若愚:“走。今天要犒赏你。”
崔若愚不敢多言,夹着尾巴跟着司马师走出营帐之外。心里祈求夏侯徽九泉之下不要责怪她。
夏侯徽当初就不该答应嫁给司马师这种人。
营帐之外是一片彩霞满天。
初夏的香气已经跟着彩霞一起来到人们身边。
崔若愚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特别新鲜的空气。还嗅到了一些脂粉香气。
她心里纳闷起来。难道军中还有其他女子,像她一样女扮男装?
可是女扮男装投军的话,不至于还擦胭脂?
司马师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堵结实的墙。墙那边的风景,崔若愚一点也看不见。
她一路低着头,走到一片空地的时候,看见两边摆上了矮桌子,桌子上还有些瓜果和酒杯。
等司马师突然坐下,前方的风景才显出了真容。
这是一片山前开阔的平地。山里有个凹进去的山洞。山洞前搭了个简单的高台。
这是要做什么?崔若愚狐疑地看着山洞。
里面是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是回转寿司的厨子们。这个念头莫名地涌入她脑海里。她在大唐的时候,吃过一顿非常美味的寿司。是个日本留学生来她家里做的。
忍不住吞了口水。来到大魏之后,跟着钟鹤吃了很多山珍海味,唯独没再吃过寿司。
她看见司马师桌子上摆着水果、酱、新鲜菜叶、香料、肉。还是生的。
崔若愚仿佛看见那些肉和菜叶子自动蘸了酱,卷成寿司的模样,飞到她嘴里来。
肚子也不争气地响了。这就是司马师所说的犒劳吧?
听到身后人腹中馋虫大动的声音,司马师嘴角抽了抽。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小毛孩,看着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竟然只盯着菜和肉。
崔若愚确实没有看到,山洞里缓缓走出的是十几个姑娘。
全是男子的军队里顿时骚动起来。
军中有女子混进来,可是杀头的大罪——当然,曹绫那种女将军另说。
这些女子在大将军面前明目张胆地走出来,衣着暴露,神态勾魂,一点畏惧之意也没有。
大将军司马师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反而嘴角含笑,满意地看着姑娘们。
等崔若愚用精神意念把司马师桌上的菜肉都“吃”光了之后,她擦擦嘴。发现两边桌椅后都多了个穿轻纱的姑娘。
黄的绿的红的。像彩虹一样。她以为自己馋得眼都花了,揉揉眼睛,甩甩头。
姑娘们还在。还更骚了。
司马师老气横秋地看着崔若愚说:“喜欢吗?下一批更漂亮。你有功,让你先挑。”
“挑什么?”崔若愚不明所以地问。
司马师高挑起眉毛,眼睛瞪直了看着崔若愚,像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崔若愚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想必自己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是这个司马师不妥。
她挺直了腰杆,神气活现地看着第二批入场的姑娘们。不去关注司马师那戏谑轻佻的眼神。
“下去!挑一个!今晚让你开开眼。跟着我司马师,绝对少不了银子和女人!”司马师直接把崔若愚推到了宴会中央。
崔若愚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
司马师站起来,叉着腰,高声说道:“众将士听令!中路军不日就要进发襄阳!克东吴,平西蜀!”
众将士站起来高举着手上的武器,大声起哄。
崔若愚此时和第二批姑娘混在一起。
“天下一统,分土列侯!近在咫尺!今日犒赏三军,明日出发,乘风破浪,直取襄阳!”
“直取襄阳!”众人重复着他的话。
崔若愚有些瑟瑟发抖。这么多将士,要逐一犒赏,司马师准备了多少姑娘呢?
果不其然,司马师一招手,大批大批的姑娘乘着车来到宴会之处。
得到了司马师的支持和许可,士兵们也一哄而上。
崔若愚别无他法,四处看看,看到身边一辆华美的车子上坐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看上去年幼且楚楚可怜。
她不顾三七二十一,把女子拽下马车,撒腿就跑。
能救一个是一个。
司马师隔着混乱的人群,看见崔若愚带走了马车中的女子。
这小子好大的胆!司马师按着剑,快步跟上崔若愚二人。
崔若愚跑的很快,女子身上珠光宝气无法快跑。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公子……公子……你慢点……奴家受不住了……”
柔媚入骨的声音,甜得发腻。
崔若愚脚步都被她甜乱了。她交叉着走了几步,磕磕绊绊地。恼怒地转过身对女子说:“你不用这副腔调。我不是……”
本来说“我不是男人”,话到嘴边,眼尖看到司马师气势汹汹地站到女子身后了,崔若愚临时改口说:“那种狗男人。”
“公子说什么呢?”女子穿着不像是卖身的姑娘,跟其他穿轻纱的女子也不一样。声音甜得入魂入骨。“男人有好有坏。公子这等大英雄,就是好人。”
崔若愚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纯良的女孩子,怎么如此悲惨的命运?
司马师还没开口,崔若愚就把女子拉到自己身后:“大将军!小人……小人今夜挑这个……”
“奴家一定好好伺候小公子。”女子盈盈福身一拜。
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崔若愚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盯着司马师。生怕司马师不答应。
司马师哈哈一笑:“你真会挑!这是他们孝敬本将军的。你一下手就挑走了。”
司马师伸手撩开女子的头饰和刘海,浅浅看了一眼,放下了。“行吧,你带走。”
崔若愚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真的?”
“假……”还没等司马师说完,崔若愚就拉着女子一阵风地跑了。
崔若愚并没有自己的营帐,只能让女子跟着她在那棵大树底下坐着乘凉。
得知女子来自青楼之后,崔若愚目瞪口呆。得知她们都是司马师花大价钱从东吴请过来的之后,崔若愚脑袋里的事纠缠在一起,乱如麻。
“你是说,司马师为了犒赏军士,允许军士召妓?”崔若愚震惊地问。
女子点点头。
“可……可你不像是青楼女子。”崔若愚慌张地说。
女子伸出衣袖挡着脸,倩然一笑:“公子真是说笑了。青楼女子越是显得冰清玉洁,身价越高。公子有所不知,士族大家的小姐儿们,为了能讨夫家欢心,表面越正经,背地里就越放荡。什么花样没有?我们还是跟她们学的呢。”
崔若愚张开的嘴,半天合不上。
第二天早上,女子也没有提及任何两人过夜的事。与其他女子一起回了东吴。
临走时竟送给崔若愚一方手帕,叮嘱她好好保重。
崔若愚溜回司马师的营帐中。他还在睡觉。身边也没有女子。
“昨夜如何?”司马师坐起来,自己胡乱洗了把脸,起身穿好外衣,扎好腰带。
不得不说,司马师的身段真是男人中的顶级尤物。宽肩细腰大长腿。过人的身高,配上他目中无人的英武,站在万军之中仍然光彩夺目。
“回大将军。”崔若愚老老实实地说:“昨夜……很满足。”
司马师叹了一口气,“唉。我出的钱,你带走的人。真是没天理了。”
崔若愚目光落在那堆奏章上。
“又想骂人了?”司马师调侃崔若愚。
崔若愚略有担忧地说:“如果他们知道大将军在军中……找青楼女子。恐怕又有很多奏章要参大将军。”
“我有你啊!帮我骂回去!”司马师毫不在意地说:“战俘也是女人,青楼女子也是女人。为什么战俘就可以犒赏军士,青楼女子就不行呢?这逼良为娼、逼娼为良,都有违天理。我花点钱,青楼女子有饭吃,我的将士有精神,我乘势而战,必能战胜!朝廷的军队,要粮没粮,要盼头没盼头,怎么打仗啊?半路全跑了!”
崔若愚默默记在心里。等哪天他真的被参了,她也好用这番说辞去骂那些弹劾者。
司马师还在奚落朝廷,突然转问:“你想跑吗若愚?昨晚吃喝玩乐还有女人陪,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日子?不想跟着我建功立业,以后有女人有银子?”
崔若愚脸色平静地点点头:“嗯。想。但是……大将军你小声点,别让人都听见啦。”
这理由也太……不高尚了。完全没有激发士兵们的爱国情怀和雄心壮志。
好庸俗哦。崔若愚心里鄙视。
“听见怕什么?”司马师笑起来,走到崔若愚身边,仔细端详崔若愚。“若愚难道不信这番话,要去信募军告示里大义凛然、名留青史的鬼话?”
崔若愚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地。
“走!该登船了。”司马师大摇大摆地走出营帐。
要和东吴作战,必须要习惯水上行军。崔若愚被派到司马师船厢里。
厢房里的一切都钉在船板上。以免因风浪而滑动。
崔若愚也很想把自己钉在船板上。这样就不用滚来滚去。
司马师稳坐在床榻上,笑得前俯后仰。
崔若愚心里那个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