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家小姐愣住了。她没想到,钟鹤是个如此冷漠的人。方才明明看见他笑容暖煦,是个清风霁月一般的神仙人物。她贪心要去碰一碰,结果碰了根针?
旁边一个看起来牙尖嘴利的婢女悄声说:“钟公子。我们家小姐可是夏侯家……”她故意停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钟鹤冷眼相看,不作声。
过了半晌,那奴婢见钟鹤没有半分攀附的意愿,闹了个没趣。悻悻地收起那张装神弄鬼的脸。还偷偷瞧了夏侯小姐,怕她怪罪。
碧柔瞪着她,恼她一直多嘴,害小姐丢人。
夏侯小姐到底是见过些世面。她娇羞但大方地摘下面纱,说:“是小女子失礼。小女子是夏侯家嫡次女。名夏侯徽。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这话非常露骨。按理说,不能让一个女子跟陌生青年自报家门,失了矜持和礼数。
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解开面纱露出真容。不过众人也不说话。乐得看热闹。
夏侯徽已经顾不上那么多。难得与颍川钟氏相见,而对方又是才貌双全的青年男子,如此佳缘,怎能因为矜持而错失机会?
钟鹤拉长了脸,颇有些恼怒地说:“我的姓名不足挂齿。只是钟氏的末流旁支。高攀不起,就不玷污夏侯小姐的耳听了。”
说完,钟鹤拉起崔若愚的手,昂首阔步离开了。
崔若愚还没从吃瓜情绪中走出来,就已经没头没脑地跟着钟鹤走到了长街尽头的太学书院门前。
她回头看,夏侯家的队伍还在人群之中,面向着他们。她觉得有些尴尬,不敢多看,只能任由钟鹤带着她进了书院一处厢房。
天色已晚,书院里的灯都撤下了。崔若愚见走廊里黑漆漆地,院子里的树影影绰绰,像怪物一样。她很害怕,情不自禁握紧了钟鹤的手。
两人十指交扣,钟鹤心头一震,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她,他没有男色的嗜好。但又担心太严肃会吓退她。
崔若愚没想到他会停下来。她一直快步跟着,怕被落下了,前方突然停下来,她收不住脚,迎头撞上去。
“啊!”崔若愚撞到一副挺拔坚硬的身躯,额头撞痛了。
钟鹤连忙去帮她揉,早把什么断袖之癖和避嫌抛到脑后。“疼吗?”
他的手是软的。香香暖暖,闻不出是草香还是木香。
崔若愚红着脸,说:“不疼啦!钟鹤哥哥,这里怎么没灯啊?”
她身为书童,难免晚上要到处跑,伺候钟鹤。如果一直不点灯……
哎呀呀,真恐怖。崔若愚恨自己看太多恐怖片,怕黑怕得要命。
钟鹤心中一宽,明白了她的举动只是出于恐惧,而不是对他存了心思。他又感到懊恼,怎么用这么龌龊的心去猜度一个小孩子呢?
钟鹤坦然地把她拉近,继续帮她揉着额头:“也不想想什么时辰了。书院早就歇息了。宵禁不能出入的。”
“那你怎么还在街上?”崔若愚立即反问。
钟鹤笑起来,弹了弹她的脑门:“脑子转得挺快。我偷偷溜出去的。”说完他转身走,还照旧牵着崔若愚。
崔若愚回想着他刚才的笑容,哪怕黑暗中也能感受他温柔的笑意。“钟鹤哥哥,你终于笑了。刚才你好凶呀。”
“哦?凶吗?”钟鹤没有回头,语调中的笑意非常明显。
“嗯!我还以为你跟她有仇呢!想着帮你捉弄她,出出气。”崔若愚已经脑补帮钟鹤出气的画面。
难道两人是前任?那夏侯徽不至于不认识钟鹤。
到底什么过节呢?肯定是因为夏侯徽摘下面纱的那一刻,不够惊艳。钟鹤才不耐烦了。
崔若愚紧紧握着钟鹤,脑子里却飞回刚才的大街上,用上帝视角把整场戏又重演了一遍,直到进了钟鹤的房间,钟鹤点了蜡烛,才发现她在发呆。
“小书童!在想什么?”钟鹤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企图唤起她的注意力。
谁知道,她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实在是太疲惫了。身心俱疲。走进温暖馨香的房中,她像被催眠一样,立刻进入了梦乡。
她直直地倒下去。
钟鹤猝不及防,看她直往地面上扑,快走几步截住她扑倒的身子。
她全身贴着他。软绵绵地,就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肉乎乎里透着顺从和依赖。
他心里也跟着软下来。他一只手就能环抱她的腰,让她趴在他身上,呈半站直的状态。另一只手忍不住拨开她的碎发,拍拍她小而丰腴的脸蛋。
真诱人。白里透红,像一颗刚成熟的桃子。脸上微微的小绒毛还没褪尽。既不像男子长了胡须根,又不像女子开过面之后的虚假光滑。反倒让她看起来天真烂漫,不染凡尘。
钟鹤听她鼾声明显,不像是装睡。鼻头微微翕合,鼻息温热,一次次撞在他颈窝处。
钟鹤身上起了燥热。他苦笑一声,不敢再让崔若愚继续趴他身上。他把她拦腰抱起,放到被窝之中。又帮她解开原本属于他的外衣,挂在床边的架子上。
帮她盖好被子后,钟鹤就转身离开了。今夜要去跟好兄弟挤一晚上。走到夜风中,他才知道身上的燥热还没散去。
“钟鹤啊钟鹤。”他轻轻叹息一句。二十多岁的年纪,精力旺盛,出现这种燥热也不奇怪。怪就怪在,因另一个男子而出现。
他见过不少好男风的男子,虽不至于厌恶,却也不可能心动。心底里总是看不起的。今夜,算是第一次正视男风之事,开始迷茫起来。难道,男子和男子,真的能动情?
有巡夜的仆人打着灯笼走过。见是钟家嫡长子,都不敢过问,恭恭敬敬行礼问好,就麻溜地滚了。
钟鹤来到好兄弟王恺的房前。正要敲门,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妩媚女子。
女子步伐凌乱,笑容暧昧。一双狐狸眼打量着钟鹤。眼中的神情,像是贪婪的狼虎一般。
钟鹤不动声色。侧身避开。女子见他不回应眼神的挑逗,便熟门熟路地离开了。
王恺这人文武双全,雄才大略,就是私德不检点。书院明里暗里说了他很多次,无奈,他是东海王姓唯一的儿子。如果没有这些世家大姓的庇佑,连太学都难以立足,遑论太学里的小小书院。
王恺的门还开着。他一眼看到好兄弟钟鹤正在门前。他连忙下床,衣衫不整地来迎接钟鹤。“啧!哎呀我的钟鹤大人!有失远迎!这么晚来找我,让你见笑了!”
钟鹤皱起眉头。他们已经是要上战场杀敌,当将军的年纪了,此时他若责怪王恺沉迷女色,似乎有些做作。
钟鹤长叹一声:“今晚投个宿。”他打开王恺的柜子,抱出新的被褥,在茶榻上铺开。
王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睁大了眼睛,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什么?谁敢把我的钟鹤大人赶出书院?我看他是不想活了!这太学不想办了是不是?未来的大丞相也敢得罪?”
钟鹤经常违反宵禁。书院里也有些风言风语。只不过钟鹤从来不追究。
王恺的脾气可没这么好。“是哪个贱种不长眼,敢跟你计较?”
钟鹤看了他一眼。“急什么?我没说是被赶出来的。我收留了个小书童,他太累了,就在我床上睡了。”
王恺一听是这么无趣的小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关上房门回到房里:“钟鹤大人啊,你这脾气得改一改。连个小小书童都敢睡你的床。以后还不得骑你头上?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最反感书童侍女跟进书院?”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我的个乖乖!”王恺又自作聪明,以为发现了惊天消息:“你也好男风了!钟鹤,兄弟归兄弟,我可不当趴着的那个!”他拉过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认真地说。
钟鹤正铺床,听他语气如此猥亵,抄起枕头飞过去。
王恺接住枕头,搂在怀里,顺势放在床头,躺了下去。
钟鹤吹熄了灯,躺在茶榻上。毫无睡意。他眼睁睁地看着屋顶,心里想起崔若愚沉睡的模样。
半夜三更。钟鹤想起崔若愚怕黑。他掀开被子,坐起来。下床穿好鞋,打开房门走出去。
他快步走过回廊,风风火火地。来到自己的房门前,轻轻地打开门。
“啊!”里面有人尖叫起来,颤抖着问:“是谁?”
“若愚,是我!”钟鹤心知不好,若愚果真怕黑没敢安睡。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坐下。只见崔若愚裹着被子,躲在床角,瑟瑟发抖。
“若愚。”钟鹤低声呼唤。“受惊了?”
“钟鹤哥哥……”崔若愚忍不住哽咽,憋着不敢哭出声。“我醒来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差点以为又穿越了。
钟鹤心疼地拉过她,抱在怀中。“不用怕。是我的房间。”
他强而有力的臂弯,按住了崔若愚战栗不停的身子。
崔若愚努力吞咽了几下,才勉强平静下来。
她真的受不起刺激了。对于莫名穿越,她像是惊弓之鸟。
钟鹤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的下巴就轻轻地抵着她额头:“以后你就睡我房中。有我作伴,你不必害怕。”
崔若愚心里当然开心。不担心有鬼,钟鹤还这么好看。不过,她是来当书童的,靠主人照顾她,也不妥当。
她抬起头,注视着钟鹤垂落的视线。“钟鹤哥哥,我只是晚上怕黑。但我很勇敢的……”一时又举不出什么例子来,只好含糊地说:“我可以帮你做很多很多事情。别人不敢做的,我都敢。”
钟鹤微微一笑,拍着她的后背:“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