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崔若愚已经意识到危险。
她想立刻撤回自己的手。可是司马昭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的意思。
“司马昭。你该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吧?你不是已经找到心上人了吗?怎么又这副模样?”崔若愚颇为鄙夷地说。
白日里那李将军还不承认司马昭这人卑鄙腌臜。他简直就是卑鄙腌臜的本尊。天天见色起意,好像随时都能欢爱一场。
这不是大种马的行为吗?崔若愚心中很气愤。“司马昭!不准你再这样看着我!听见没!再这样……哎?再这样看下去,可要把兵马白白借给我!”
反正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不如趁机薅点羊毛。崔若愚心想,可不能让他白白占便宜。
曾经羞涩消极又被动的面容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自主和筹划。
崔若愚不自觉,司马昭看在眼中。她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但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谋取。过去的种种不幸和偏爱,似乎都是命运或者爱人塞给她,做得成便做,做不成便放弃。
而不像眼下,她不管面前的男人如何想,也不管命运将如何,她想做的事,便能大胆谋夺,不再躲避或者瞻前顾后。
真是可喜的变化。司马昭在心中赞赏。他知道,崔若愚没有留意到她变得更加相信自己的抱负,如果此时就提醒她,她又会回到原本的状态,变得犹豫不决。
既然她认为他喜欢趁人之危,那他就要做足文章。
司马昭挑着眉,容色温润而潇洒,故作漫不经心的态度说:“哦?这么想要兵马?两百甲士让我看一眼?那我若借你五十万兵马,你要怎么答谢我?”
“五十万!那是你一半的人马吧?我要五十万兵马做什么?给洛阳老百姓铺路修桥灌农田?”崔若愚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我只要两百甲士。你刚刚摸了我,如果你还没有丧良心,就该借给我。”
崔若愚言之凿凿,理直气壮地。
她习惯了在司马昭面前讨价还价,还不分尊卑。她一点也不怕他,更不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只是偶尔不小心撞到他眸子和气息,会有瞬间的心虚气短。有些做贼被抓的慌张。
“我可没丧良心。你这良心丧了。我二百甲士借给你一整天,你不算报酬。倒从明日开始算起,白白借你一个月的人马?”司马昭委屈地说。
崔若愚觉得他也有道理。悻悻地说:“那……就算抵消了。”
“崔大人。说不定今晚他们就会闹事。你也知道,那些豪强很喜欢夜里闹事。那今夜好借不借人马去巡城?”司马昭好心地提醒。
崔若愚又怨又恼地盯着司马昭。
司马昭真诚地看着崔若愚。
“那你想怎么样?”崔若愚不得不低下头,低声说。“不要太过分,不然我不会答应的。好歹我也是你兄长的人,八杆子打一下,都快算亲戚了。你不能太过分的。”
司马昭微微皱眉,曲起食指的关节敲敲额头,好一会儿才说:“有道理。要是给这名分,我该替兄长送你进府,安排平妻的礼制。以后可要跟徽夫人好好相处,姐妹情深。”
“啊不不不!”崔若愚连连摆手,“司马昭你简直不是人。这么恶毒的安排你都想得出来。咱们还是不要算这茬亲戚和辈分了!”
那就好。司马昭深深地凝视着崔若愚。眸子底掠过一丝悲凉的色彩。他想好好照顾她,自然不能让她再继续活在兄长的名分之中。倘若兄长在天有灵,虽然大度豁达,也难免感叹罢?谁舍得跟这个妖女神女断开灵犀?
崔若愚有些急。她很想训斥司马昭这大色胚。“司马昭。要点别的,好不好?”
“哦?若愚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想要的是什么?‘别的’又是什么?”司马昭目光灼灼如天上星月。
“我觉得你把‘想要女人’这四个字都刻额头上了。”崔若愚耿直地回答。“能不能想点别的?你卧房、院子和书房,都没有婢女,你也不要妻子,又不纳些丫鬟通房暖床。分明是找罪受么?如果是为了给那画中的女子表示忠贞,那也不该对我有非分的念头呀?我不是女人?你惦记我身子,那画中少女就不会恨我?”崔若愚说的头头是道。“要点别的。乖。”
她用半命令的语气要求他乖巧一些。
他听了心里莫名地受用。他又坐近她一些。“抱一下。我抱你或者你抱我都行。抱一下就放开。我会乖的。”眉眼里缠绵又哀怨。
崔若愚不肯答应。
“两百甲士,都是我自己的贴身护卫。借出去一个月。这一个月我都得不到保卫,随时丧命。”司马昭开始掰着指头算,“也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连抱一下都要骂我。”
“这……我只要普通甲士。”崔若愚语气软下来,“我又没说硬要你的护卫队。我从来没说过。你换点寻常甲士给我嘛……抱一下就抱一下……”
崔若愚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说:“我就不信昨夜那批行刺的胡奴不是豪强派来的。他们一定还会做恶。你给我二百人,我一定能扑灭这股火星。等他们燃成熊熊烈火,那,没有人能阻止整个大魏掉进火坑之中。”
司马昭心里暗喜,若愚将他看作可以讲理的人,可以听她心意并且值得相信的人。
不过司马昭面上还是一些不情愿地说:“本朝如火烧眉毛般紧急的事,多不胜数。何以见得胡奴之事最紧急?”
她也向他靠近了半步,两人已是咫尺的距离,“大将军,你说过,会拔擢一些从大魏草莽中走出来的官吏,才能避开肉食者鄙的弊端。我……我经年游走于边疆胡族,深知胡族的勇猛和朴直。如今又四处走访过洛阳城内外的胡奴,数目之大,令人担忧。早些干预,尚有机会妥善处理。如果拖延耽误下去,恐怕两败俱伤。”
“若愚。”司马昭突然正色道,他端正地跪坐在席子上,挺直腰板,诚恳地说:“若愚,我想请教你一件事。倘若我西征成功,你会为蜀汉感到悲伤,还是为大魏感到骄傲?”
这算是两败俱伤吗?若愚会站在哪一边呢?司马昭不奢望自己能和姜维比肩而论,只敢问蜀汉和大魏。
崔若愚很想说什么,随即想起一个人。她便没有说话。万句谋虑都憋在喉间。
司马昭看着她的双眼,看到了慌乱和躲闪。他知道那是姜维。
“如果……”司马昭想接着说,如果我不西征了,你是否愿意陪着我,作为报答?
关于他和姜维之间的对峙和必然的结局,司马昭想了很多遍。他一直认为姜维该死。自从爱上崔若愚,司马昭偶尔会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希望西征的胜利能缓一缓再来。他不想看到她伤心。
可当他看到若愚的迷茫和酸楚,他便换了语气和口吻:“如果我能拨调两百甲士归崔大人驱使。不知道,值不值得崔大人多给些酬金?”
崔若愚不满地盯着司马昭,没好气地说:“不可以呀!说好抱一抱,怎么还坐地起价?”
“哎……之前是说借给你二百甲士,现在是说拨给你的人马。这两者有天壤之别。”司马昭瞪着纯良的双眸,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兵符。“崔大人该不会是想强词夺理赖账吧?”
“抱就抱!抱久一点,就当是两次了。”崔若愚撸起了袖子。
司马昭张开了双臂:“崔大人请。本将军绝不还手。”
崔若愚咬咬牙,扑上去,想要抱住司马昭。
哪知她扑了个空。司马昭早已快速地站起来,甩下红袍的下摆。往后退了两步。
他竟然逗她玩。
崔若愚没有任何停顿,也站起来,飞快地扑入司马昭张开的双臂中。
她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身。他马上张开双臂并高高举起,不碰她分毫。
“你竟然耍赖!司马昭!我就不该相信你。”崔若愚狠狠地束缚他的腰身。来回地晃动着,“快给我!”
司马昭把兵符递到崔若愚面前。“嗯?怎么不信我?那若愚想信谁?”
崔若愚一把抓过那兵符。“天啊!我拿到了!”
虽然是牺牲了色相得到的。可终究是她想要做的事。
不是钟鹤要做。不是司马师请求她做。不是帮姜维做。
是她崔若愚的目的。
她很想做的一件事。
“这可是你牺牲色相得到的。崔大人……要好好珍惜。”司马昭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不希望她放开双手。可她放开了,他也没有提出进一步的索取。
“你……”崔若愚不知道该谢谢司马昭还是训斥司马昭。可兵符真真切切地躺在她掌心之中,两百甲士,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崔若愚低着头,又抱了司马昭一下,才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司马昭的距离。
“也不算太牺牲。你的色相也不差。”崔若愚认真地说:“谢谢你。”
司马昭打量着她的面容,微微笑着摇摇头。“崔大人不必客气。只需答应我一件事。”
他走到她身旁,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要保护好自己。”
崔若愚点点头,握着兵符,转身如离弦之箭。
她刚离开不久,便有紧急军情传入司马昭的书房:
邓艾将军渡过阴平,取道前往成都。蜀汉之主刘禅已降。
司马昭猛地站起来。